天洗头,不是靠不住么?”木夏点拨我。mankanshu.com
我细细的打量着对面的主任:蓝毛衣里打条红领带,簇新,像托架一样托着细瘦的脖子和小巧的脑袋,小鼻子小眼,一对大招风耳,脸中间凹进去一块,仿佛被打了一拳的塑料娃娃,让人有种把它按进开水里浸泡复原的冲动。
大概是紧张的缘故,主任不停地用又尖又高的细嗓门讲笑话,笑话讲完全场人都端着碗玩儿命的扒饭,谁也不敢抬头因为笑不出。
“你还挺好看的啊!”主任开始恭维我。
“哪里哪里,人老珠黄。”我谦虚。
他突然把脸凑到我鼻子底下,仔细打量,“你这双眼皮是刺的吧?还挺真,不仔细看不出来。”
“何止呀,”我一副自豪的表情,“我还垫过鼻子、漂过白、隆过胸,并且,”我放低声音神秘的说,“还做过变性手术!这个你没看出来吧?”
看着他惊惧的表情,我纵声大笑,声震屋瓦。
3
“失望了吧?”回去的路上,木夏问我。
“我还有资格失望呢?”我反问她。
“这个是最低级别的,级别高的陆续推出。一个比一个好——多带劲啊!”木夏解释。
“咱能一次到位么?要是我次次都又熨衣服又化妆的打扮,次次都白费劲,多打击我的积极性啊!”
“不是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水准的吗?直接给你来一最高级的,你坐着神七都追不上,那不伤自尊么?还是循序渐进吧!”
我也不知道木夏循的是什么序。
二号选手据说是个闪婚闪离得高干子弟,手腕子上套着一皮圈,皮圈连着个小公文包。
这次的节目是看演出,“高干”不时发表意见,完全不得要领;更要命的是不说话不动,一说话就肘击我肋下,逼得我闪展腾挪。他还诧异:“说得好好的你怎么老一激灵一激灵的呀?”
我心说再不“激灵”非被您捅岔气不可。这高干家都什么习性啊,边说话边拿胳膊肘顶人家腰眼?
木夏听完我的描述后大笑,“人家那是喜欢你呗!”
“能拜托他换个正常点的方式么?”
正常的方式就是打电话。
我们经常在电话里默默无语,度日如年。
一对成年男女天天没话找话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他大概也有同感,于是渐渐“咸阳古道音沉绝”。
也不能说没收货。
人家从蒙古带回来的二斤牛肉干,一大包干奶酪吃到我牙疼。
“这次你可要好好表现啊!机会难得,努力把握!”木夏激动地什么似的。
“你是把威廉王子绑架来了么?”我懒洋洋的说
“跑英国去天天凄风苦雨生牛肉的你受得了么?”
“要是进王室受苦我认了,我也要体会一下戴安娜的孤独感。”
“进什么王室啊天天狗仔跟着。这主儿你要抓住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是饭店大师傅么?”
“瞧你那点儿想象力!总离不开工薪阶层。人家可是老板,开着好几个场子呢!”
“什么场子?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哇?你不会是给我找了个黑社会吧?”
“真是黑社会也混到大哥级别了。见不见?”
“见呀。我还能没见过黑社会呢。”
4
其实人家算不上黑社会,不过是开着几家酒楼夜总会,江湖身份。
见面晚宴定在自家酒楼。
地方大,厅恨不得能有十米高,哪哪儿全贴着金箔,人声嘈杂,烟雾缭绕,门口迎宾小姐站一溜儿恨不得能有二十人。
老大四十开外,动作迟缓,身材厚重,腹部丰满,皮肤白净,正宗国字脸,亦中亦西——从东方的观点看,犹如被供奉的财神;从西方的观点看,像扑克牌里的j。
在我看来,老大这个角色不好演——
一面要不怒而威,一面又要平易近人,搞得他自己也拿捏不好分寸,结果弄得面无表情;加上熬夜、烟酒,面部浮肿的溜光水滑的,整张脸就像中年妇女不小心多打了肉毒素。
叼上烟,微微侧头,等人上前点燃;杯子空了,身子往后一靠,待人趋近倒酒。
半天不说一句话,说一句话想半天。谈话内容显然也经过斟酌与沉淀,主要精神有三点:第一,他白手起家壮志凌云;第二,当今若干明星名人都是当年他一手捧红的;第三,国际国内形势瞬息万变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除了玩儿命点菜我一句话也没说,只顾鸡鸭鱼肉的举箸大嚼。
木夏不断在桌子底下踢我,等吃完一看腿都青了。
我还是不说话。
我不仅不会演老大、演成功人士、演成熟、演矜持、演豪门,也不会演崇拜者、惊叹者、宠臣和侍妾,完全不知道此时该背哪些台词,做哪些表情,所以根本对不上戏。
木夏只好打点起全副精神敷衍老大,言谈举止十分到位。
席间颇繁忙,不断有人推开包间的房门前来向老大敬酒,一套一套的说场面话;老大自己则不断地接电话起身离席出去应酬。
“抱歉久等,”老大高深莫测的回来,“刚签完一份合同。”
木夏连连表示理解万岁,“没关系没关系,生意要紧。”
“关于与某著名品牌雪茄场地合作的事宜,非我签字不可,麻烦。”老大回头,小姐上前点烟,老大靠在椅子背儿上吐个烟圈。
“就是雇几个女孩子穿上超短裙在你们饭店里卖雪茄对么?”我突然开口。
木夏紧着掐我的大腿。老大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双眼睛像一对没洗干净的大玻璃杯子,空洞黯淡。
我们起身告辞,老大也不甚挽留,只说一会儿还有古装艳舞表演不看可惜,今后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哈欠连天。
5
“全叫你搞砸了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儿敬业精神啊?”木夏狠狠地踩着油门,在西二环上横冲直撞。
“生理期,实在没精神。”我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那还可以理解,我让他再做一次东?”
“拉倒吧。我看他还是对你感兴趣。”
“不会吧?”
“会,不然聊那么投机?”
木夏扑哧一笑,脸上流露出矜持的娇媚神色,“既然来了,总的应酬一下啊!”
“干脆你们俩凑一对得了,我保证不嫉妒。”
“得了吧,我家那位嫉妒。对了,”她突然跟大彻大悟似地说,“刚才应该把你的名片给他,总监头衔呢,多唬人啊!”
“你的更唬人,还董事长呢。”
“你说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吧?”木夏最后通牒,“对了,你说要找个赤子之心的,但赤子之心的人应该什么样?”
我嘶的吸了口气,仔细想想,“我也不知道。”
“这怎么找啊?没个标准。”
“想不出标准啊!”
“你梦中情人是谁?”
“爱德华·诺顿!”
“没听过。回家我就上网搜,看看这个爱得慌红茶究竟何许人也!”
半夜木夏给我发短信:原来你喜欢小白脸型的呀!
我回:脸白不白没关系,要的就是忧郁找抽的那股子劲道!
她:别扯淡了,说点儿正经的。
我:正经的就是找个你这样的,一见如故、善良体贴、还能跟我一块儿贫。
她:不得不忍痛拒绝你。我现在做变性手术我家那位不能答应。
6
木夏很讲义气。
木夏认为她比我还了解我,“你得找一个成熟稳重的,踏实的过日子,必须的!”
照此标准,她又为我物色了一位48岁的医生以及一位52岁的导演。前者秃顶,后者鹤发童颜。
我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几乎立即鞠躬喊声“叔叔”。
“合着成熟就是老呀?”我翻着白眼问木夏。
“岁数大会心疼人啊,而且保证一心一意。”
“我怕我三心二意。”
“那小姑娘不是比你前夫小十六岁么,人家怎么能如胶似漆呢?”
“不知道啊,大概一个尊老一个爱幼,和谐到一块儿去了呗。”
“你就不能试试?”
“咱能不整这黄昏恋么?”
“你以为你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啊”
“再怎么说,我离最美不过夕阳红也还有一段距离吧?”
因为相亲我着实忙碌了一阵子。
那阵子堪称川流不息泥沙俱下。
由各色朋友介绍的各路英雄好汉让人眼花缭乱:包括一个横着比竖着宽的厨子、一个戴耳环说话结巴的撰稿人、一个给领导开车的体面司机、一个欲给俩女孩寻觅后妈的银行处长、一个建材城摆地摊儿的小老板、一个出国前预备娶个媳妇跟行李一起带走的精明学者。
我努力发掘者自己和他们的共性,却常常一无所获。
我头一次发觉,原来三十岁的离婚女人在别人眼里如此popular,简直就是人尽可夫嘛!
“咳,一到三十岁,甭管离没离,一律退居二线。精英是甭想了,剩给咱们的全是边角料。”粟粟感慨。
“你不说你受不了精英么?”我反问。
“什么精英!一个开口闭口某年红酒某年雪茄,英语法语加方言一起招呼,蔚为大观;另一个一嘴地道的京片子,进餐厅非跟人服务员要全英文的菜单。你说是不是找抽?”
我们一起大笑。
“不是有个开大奔的尾随你么?”我问。
“他女儿比我小三岁换你你去么?”
“不去。开航母尾随也不去。”
“是不是咱们要求太高了?”她游移。
“冤枉!”我大叫,“你是高标准严要求,我都没标准了还怎么低呀?”
“以前我觉得恋爱嫁人还不简单?是个女人就会,”粟粟看着天花板,很茫然,“现在看来这很可能会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仅是我和粟粟。
如果把我们身边所有女中年的相亲故事原样写出来,即成短篇小说集,无需修改,篇篇精彩。
“见了这么多都看不上眼?真等威廉王子吗?”木夏揶揄我。
“他真来了我一样看不上。”
“人家到底都什么地方不好你说来听听?”
“没感觉。”我坦言。
“什么感觉?”
“恋爱的感觉。”
“青春期还没结束呢?”
“青春期那叫早恋,大姐。”
“做人要实际。”
“感情也很实际呀,就像人体经络元气,虽然看不见,却是‘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之关键也!”
“总不能指望一见钟情吧?没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她循循善诱。
我一怔,这句话何等熟悉!
当年刚认识不久我就要跟猪吹,我说我对他完全没感觉。
我妈语重心长兼威逼利诱的对我说:“没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
培养来培养去,还不是离了;所谓七年之痒,真正又培又痒。
不不不,有些东西能培养,比如细菌;有些东西不那么好培养,比如感觉。
“上次给你介绍的主任,人家上礼拜都结婚啦!”
“哦!”我说。
“还有那年过半百的导演,我又帮他介绍了个姑娘,才比你大四岁,就精明实际得多,俩人现在好着呢。”
“哦!”我又说。
“傻丫头,男人如干粮,抢不着白面的好歹也弄一棒子面儿的,下手不快连杂和面的都捞不着,都闹饥荒了还讲究口味呀?”木夏撇嘴。
“饿死不食周粟。”
“老了怎么办?”
“身边那么多单身大姑娘呢,我愁什么呀,说不定到时候遍地是孤寡老太太合作社呢。”
她叹口气,“做人要学会委曲求全。”
“我不想求全,犯不上委屈。”
谢尔·希尔福斯坦写了本书叫《失落的一角》。讲的是一个缺了一角的圆,一路歌唱一路寻找那失落的一角;走遍天涯海角,终于找到了欠缺的那部分。但当它兴奋地成为一个完整的圆时,却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唱歌了。于是,它轻轻地放下那辛苦觅得的一角,唱着歌继续自己残缺的旅程。
要牺牲欢乐换取圆满,代价太大。
我不干。
7
我终结了相亲——太注重结果,很难放松享受中间的过程;太急于求成,很容易说服自己、委屈自己、欺骗自己,硬着头皮不爱装爱。
做事过于功利,生活丧失乐趣。
当年我和猪就是一对鲜活的例子。双方的盘算都打得太精刮,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也许碰巧我们都过于急功近利,相亲也有不少成功的例子。
比如我爸妈,结婚三十多年了还在一块儿起腻。
“当年你怎么看上我妈的呀?”我问。
“白白净净小眼放光,精神!救她了。”我爸说。
“那你是怎么看上我爸的呢?”
“他那双眼睛,跟老山羊一样,善良透顶!我想,就他了!”我妈说。
看,相亲也不是不能一见钟情。
但我想换换。
我的第一段婚姻始于相亲,我希望第二段有另外一种开头。
下棋的时候我不喜欢总用一种方法开局,宁可输掉也要换种走法。
既然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为什么不尝试另外的可能?
不是说我的地盘我做主么?就是想换换开头还不行么?
“平白失去多少机会?”木夏啧啧。
“与一个全无交集的陌生人努力培养感情,没事找事,没话找话,不仅滑稽,而且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