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国的女同性恋一耸肩说:是吗?我看他们性冷淡很久了。paopaozww.com
当然,这话是在我离婚之后才被辗转告知的。
我大笑。
真相为什么总是由旁观者发现?
我们都是演员,不到最后一分钟,谁也不知道自己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人生,是个大悬念。
第43节:幻灭(1)
幻灭
喜剧片里有句台词,男人对女人说:“还以为咱们是有感情的,没想到最后还是交易。”
幻觉破灭,是结束也是开始。
“我明天搬家。”
最近猪喜欢用冻肉似的声音说话,一开口就又冷又腻又硬,大概是为了防备我仍存非分之想,又像是要教前妻懂得什么叫不怒而威。
我看着猪的脸,紧绷着,像块灰黑色的挽联儿,标准的上级通知下级、甲方通知乙方。
“不是说你找好搬家公司一块儿搬么?”
猪不耐烦,“那怎么搬?”
“怎么不能搬?反正离得不远。”
猪沉吟。
“钱我出一半儿。”我说。
“你凭什么把所有的箱子都用了?”
当天晚上十二点,猪春风满面地刚进门即愤怒—门厅里横七竖八地堆着各式牛皮纸箱子和塑料袋。
“先到先得啊,我有义务考虑你的需要么?”我盯着电视。
“自私!”
“噢,合着您鬼混到半夜我还得跟通房大丫环似的替您拾掇东西?咱俩什么关系啊?”
“别忘了我现在没义务听你撒泼!”
我用食指点着猪的鼻子,“别忘了进门就撒泼的是你!精子进大脑你脑瘫了么?”
猪开始往塑料袋里扔他名下的家私,摔摔打打,叮咣山响,似乎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他吃了亏。
我照常吃苹果。
“你凭什么把木头衣架都拿走了只给我留了塑料的!”突然间,猪怨怒的声音再起。
“所有衣架都是我掏钱买的,给你留几个那都叫友情赠送!”既而—“我的ipod呢?”猪砸门。
我一翻身跳下床忽地拉开门,“什么叫你的ipod?”
“不是我抽奖抽到的难道是你?”
“不是你死乞白赖地要送给我?难道是我抢来的?”
猪沉吟了一下,“就算是吧,那你还要么?”
“凭什么不要?”
“要就要,说话给我客气点儿!”猪点住我的脸。
“多给我十万。”我斜靠在门框上,一手攥拳,像个泼辣的妓女在讨价还价。
猪警觉,“不是签好协议了么?”
“我改主意了。”
“你休想无理取闹。不管是书面协议还是口头协议我都遵守,除此以外你多拿不到一分钱!”
“真想好合好散你说话就给我客气点儿!你以为咱俩离婚了你就能可着劲儿撒野了是么?没门儿!惹急了我咱们就鱼死网破!”我摔上门,转念一想又拉开门。
“戒指。”我伸手。
猪似有备而来,“协议上写明了,各自首饰归各自所有。”
当年猪拿个巨形戒指来结婚,上面的石头层峦叠嶂地堆了两层,宝塔似的。
照相时我总对满脸不耐烦的摄影师喊停,然后把戒面往镜头的方向转,因为指环大得如同钥匙圈—那不过是长辈送来的结婚礼物。猪乐得用了现成的,从未想过拿去重新加工。他懒得消耗心思。或者说,他娶我是以为我省事。
第44节:幻灭(2)
我万分欣赏猪的幽默感:铁打的戒指流水的妻!真正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我是说我妈当结婚礼物送的那一个。”我心平气和。
猪黑眼珠上插,努力思索,“我想想。”
“演得还挺像。别装了,有劲么?”
猪返身拉开墙角几天前就打好的箱子,取出一只塑料袋,又掏出一个小包裹,最后取出菱角大一红缎子的小口袋,剥豆儿似的挤出几件细软,放在手掌里一一检视清楚,最后捻起一只蓝宝石指环。
“喏,给你,”他递过来,“我真是忘了。”
“怎么不把你的东西忘我这儿呢?宽进严出啊。”我接过戒指,扭头回屋,关门上床。到最后还是丑陋了,我想。
都想趁着对方余情未了再行使一下特权,没想到无情可余,彼此的头脑都比冰凌冷静,比算盘清楚—理应得到的照顾落了空,于是难免恼羞成怒。
又何必委屈地相爱呢,既然都热烈地爱着自己?
雪像个盖子,捂住了杂乱的声音与色彩,四周又湿又冷又静,人像是突然沉到湖底的鹅卵石,宁静清晰。
“你的东西!”我指着地上鼓鼓囊囊的一溜儿蛇皮袋子,那是我忙活了一早晨的战果。
“谢谢啊。”猪刚起床,睡眼惺忪,意识涣散,还来不及礼貌地表示受宠若惊。
我们钻进猪冰凉的小车,为搬家公司的厢式货车带路,脚都木了猪还坚持着不开暖气—倒不是专为了冻我,是为了省油。
一路无话,我忙着摁手机劝阻要来帮忙搬家的朋友—来一群大龄单身女青年帮忙很有面子么?越发显得我除了上断臂山之外别无出路,我不能把自己编排得这么惨。
“帮忙看着点儿啊。”猪抱着一盆长得龇牙咧嘴的芦荟,风儿似的带领工人们赶电梯去了。
我在雪地里跳着脚,指挥着工人们搬东西,顺手拦下两只网球拍,装进自己的箱子。
猪抱着一摞锅,我帮忙拎着最后几个袋子上了楼。
“有点儿挤,比你那间小得多。”猪环视四壁。
“小房子多温馨啊!”我半真半假,半诚恳半揶揄。
“朝北,冬天冷。”
“正好供俩人相拥取暖。”
“装修风格咱们都喜欢。”
“嗯,那会儿你还憧憬,说真想自己来住。今天也算是梦想成真吧?”说着我抄起桌角上的卷尺揣进口袋。
“咦,这是什么?不记得从家里拿过。”我顺手打开旁边的一个塑料袋。
黑大衣,牛仔裤,白衬衫,都是女式,中码,从身上直接脱下来没洗的旧衣裳。
我撇嘴:“都是公主殿下换下来的吧?”
猪显出戒备的样子,“是又怎样?”
第45节:幻灭(3)
“你不是从来不陪女的逛商场么?”
“钱我的,我乐意给谁买给谁买!”猪像赌气又像申辩。
我笑,“转告公主殿下,白衬衫最好每天一换,领子上刷点儿‘领洁净’才不留黑印子。”
“俩电视、仨空调、一洗衣机、一冰箱、一吸尘器、一阅读灯,打完折,一共是三万七千六百元。现金还是刷卡?”
“刷卡。”
“小姐,”柜台里的女人看看银行卡,又看看我,“这张卡是您本人的么?”
“基本上,算是吧。有问题么?”
“您的签名和卡上签名的不是一个人。”
我一拍脑门儿,“写顺手了!拿来我重写。”
收银员一闪,躲过了我扑抓过去的手,“我们有规定,信用卡必须要持卡人本人签字。”
“那你等等,本人马上来。”说着我拨电话,“你哪儿呢?”
“小豆面馆。要不要一起来吃点儿?”
“不要,谢了。吃完来下大中电器如何?就你附近那个。”
“什么事?”
“信用卡签单。”
“你直接签我名字不就得了?”
“顺手签成我自个儿的名字了,刷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卡,刷别人卡还不太习惯。”
二十分钟后,猪头发立着,拎俩方便饭盒,奔款台而来。
“这么多!”他惊呼。
“必需品。”
“台灯四百块!”
“保护视力的。”
“吸尘器也算我头上?”
“原有的家电都搬你那儿去了啊!”
猪一边摇头一边签字。“我现在很穷,”他说,“每天去早点棚子跟民工
一块儿吃两块一碗的馄饨,上小豆面馆都只点素什锦面,不信你打开看看。”
我后退两步,“你账上的股票、黄金卖掉些都够买个面馆了。再说我还没地方吃两块一碗的馄饨呢,物美价廉。”
猪凑到我身边低声嗫嚅,“把卡借我用用,买个电热水器。”
我一侧身,“你自己的呢?”
“在你这儿啊!”
“这是副卡,你主卡呢?”
“哎呀,”猪突然不耐烦起来,“反正不在我这儿!”
“在她那儿?才认识一个月!”我惊讶。
“时间不是问题你懂不懂?我的卡我愿意给谁就给谁!”猪不耐烦,鼻孔里的冷气喷在我脸上。
猪说自己习惯克勤克俭。但给前女友一掷千金买脂粉,或者给现女友信用卡买衣裳时,这美德是不算数的。原来我如此伟大,只有我才能激发他的高尚情操。
不如不知道,知道了简直是自取其辱。
男人说钱不能乱花,潜台词是眼前这女人不值得。
第46节:幻灭(4)
晚上,一起从宜家出来。
“你怎么着?”猪问。
“回家。”
“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你。”
“也好,你还有东西在我那儿,顺便拿走。”
天像小时候用过的蓝黑色钢笔水,前面的红色尾灯像反射在海面上一样闪闪烁烁。交通台的播音员不停地播报着某某路段堵塞。某某路段堵塞,在一连串堵塞中,掺杂进猪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把卡还我?”
“快了,只等明天去采购完寝具、厨具。”
“你真不客气。”
“有协议。日用品归你,我用你卡买新的。客气就见外了。”
饥饿的孩子偶然进了无人看管的糖果店,吃不完地吃,拿不完地拿,知道今后未必再有机会,所以迫切地要满足自己一回,只恨时间太短。
结婚这些年也并没有享受猪的多少殷勤,趁现在张口咬下一块肉来补偿自己。我心里有种可怜的痛快。
猪大概是了解的,所以并不多说什么。我越是发疯地买,他脸上越显出宽慰的神情。
一切都有个价钱,一切都有了补偿。
他的自由是花了钱的,拿着买来的东西心里最踏实。
“买新房的钱什么时候还我?”猪沉吟片刻后说。
“旧房子一卖掉我就有现钱。”
“还没卖掉?”
“卖掉不成问题,不能晚几天?”
“不可能,咱们签了协议,白纸黑字写着无论发生何种情况,乙方,也就
是你,都必须连本带息地归还。利息千分之五。感情是感情,生意归生意。”
“你就是欺负我财商为零。”我暗自运气。
“实在还不上不如把房子卖我。”
“你出多少?”
猪说出一个数目,比市场价大约低十万。
我冷笑,“你真是天才。”
猪志得意满,“或者再签个展期协议,你延期还款,付双倍利息。”
我怒视他。
“你满世界打听打听,银行利息还千分之六呢,我够宅心仁厚了。前一段
我的钱要是放进股市,你算算该赚多少钱?”
“没准儿熬不到今天就光屁股跳楼了。”我冷冷地回答。
车子还在以蹭的速度前进。“我饿了,”猪说,“你请我吃饭吧。”
“还真有想像力!”我往外喷着冷气,“不是要赶着签展期协议么?”
“我包里有纸笔,边吃边签。”猪奋力将车往外道掰。
肚子不争气,我也饿了。“请就请,前面米线店吧,算我给的车钱,欠谁也
不能欠你人情。”
猪拿着菜单仔细地研究。我一把夺过,“挑什么呀挑,来最便宜的。”随
第47节:幻灭(5)
即向服务员指着一套贵些的,“我要这个。”
“我现在连衣柜都没有,衣服都放在卧室的纸箱子里。舍不得买新的呀。”
猪掰着一双方便筷子。
我低头斟酌着眼前的白纸黑字,拜他所赐我才明白什么叫“展期协议”。
我把签好字的协议推过去一份,猪仔细检查,然后叠起来放进口袋。
“人手一份,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哎,我能吃块你的鸡么?”猪眼巴巴
盯着我面前的汽锅鸡。
汽锅鸡是我贴补自己的,本没猪的份儿,可惜味道并不怎么好。
“等下,”我仰脖喝掉了所有鸡汤,连锅带肉一起朝猪推去,“都给你。”
猪吃得津津有味,连骨头都嚼得咯嘣咯嘣的。
我啧啧摇头,“至于么你?怎么跟黄鼠狼近亲似的?”
“我现在过得省着呢!”
“说出去好歹也一外企经理,十六块的米线吃不起?”
“连吃牛肉面都是她硬要请客,说我刚离完婚没钱—她还是学生呢,哪儿来的钱啊。我要再乱花一分我不就混蛋了吗我!”说着猪眼圈一红,泫然欲泣,晶亮的鼻涕也同时垂下。
我的身子不由地往后急缩,伸直胳膊挑白旗似的递去一张餐巾纸,“不是说有情饮水饱么?那你还跑这儿蹭什么鸡呵,逮着前妻劫富济贫是么?”
“房子太小,以后结婚还要买大房子,不省怎么行?”猪擤擤鼻涕,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认真与我攀谈起来,一边吐着嚼碎的骨头渣子。
“这多好,人生总有新目标,永不言倦。”
猪把头埋在碗里,呼噜呼噜喝完汤底儿,抬头一抹嘴,突然一声长叹,“唉!路漫漫其修远兮!”
我一口鸡汤险些全喷桌子上,“行,我算服了您!”
“你这算助人为乐啊,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