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离开钮府。525txt.com
艾尔博士来到关押齐彻的镇公所。在清式木廓带着铁栅的牢房,齐彻坐在地上,背对着来人,背影显得消瘦。艾尔博士看着教子,轻声叫唤:“切尼,切尼……”齐彻转回身来,一双眸子十分有神,他扑到铁栅前,伸出双手抓紧教父的手,低下头喊了一声:“教父。”艾尔博士紧锁双眉说:“切尼,是我害了你。你大概不知道,这个钮太公心比毒蛇还毒,是我们的仇人,你斗不过他。我本来想让你来为我报仇,可是被他识破,所以他要害你!”齐彻吃惊地问:“教父,你跟他有仇?”艾尔博士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齐彻又问:“那么我父亲呢?他是不是叫肖伯雄?”艾尔博士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他说着,伸出手抓住齐彻脖子上的玉佩,“我带你回家的时候,你身上只有这块玉,它可能会帮你找到家人。这块玉很值钱,我敢肯定,你父亲一定是个有钱人!”齐彻失望了:“教父,这也许会是个永远无法知晓的谜……我从小漂泊,这次到了南溪,竟有回家的感觉,我很奇怪。”艾尔博士提醒道:“切尼,你现在是在牢里。”“不要紧,我没做坏事,他们早晚会放了我的。”
艾尔博士摇了摇头说:“钮太公怕你向他报仇,他会杀了你!”齐彻哈哈一笑道:“他不会。教父,这镇子的南栅,有一座楼叫绿杨楼,教父,你听,绿———杨———楼,多好听的名字,我记得有一句唐诗,是‘绿杨楼外出秋千’,教父你说,是不是很有诗意?”“切尼,现在不谈这个。你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教父,钮太公并不可怕,钮家有一个亮点,就是钮小姐,我相信她不会让她父亲杀我的!”艾尔博士说:“切尼,你真是天真,被一个女人『迷』花了眼。钮家与你我势不两立,钮太公不会立地成佛,做了坏事的人,他一定会继续做下去的。”齐彻坚定地说:“可是教父,钮家小姐绝对天『性』善良。”
艾尔博士后悔地说:“我早知道,你被这个小妮子『迷』住了。那天在上海,我就后悔不该叫你来,你还嫩,斗不过这老家伙!”“教父,你能救我出去吗?”“不知道。我刚去过钮太公家,他很生气,看来他不会饶过你。”“教父,你是不是一直希望让我来替你复仇?”“不,切尼,我想过了,我的事自己解决吧。”
这时一个团丁走过来说:“时间到了,洋大人,请走吧!”艾尔博士抓着齐彻的手说:“切尼,放心,我会救你。”
艾尔博士刚走,钮方丽悄然闪了进来,好像一个幽灵。牢狱的一角呆坐着几个守卫的团勇,好奇地看着她。钮方丽将几块银元塞在看守的手里,恳求道:“几位大哥,让我见见齐彻。”一个老年看守来到她身旁问:“小姐,你是他什么人?”钮方丽回答说:“我是他妹妹。”看守怀疑地看了看她:“妹妹?请你在这访客本上画个押。”钮方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看守们围过来问:“你是他妹妹,怎么不像?”她恳求道:“大叔,就让我进去吧!”看守又问:“你真是他妹妹?”钮方丽只好改口道:“表妹。”几个看守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冲她喊道:“别装了,你是钮家小姐,我认识你……”钮方丽没有办法,只好直说:“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让我进去。”看守一口回绝:“不行,钮太公吩咐了,谁也不能见他,尤其是你。”她还是不死心,又问:“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齐先生他好吗?”看守怪笑着:“好着呢,一根『毛』没少,就多了几个血窟窿。”
钮方丽不吃不喝好几天了。姗如忍不住了,来到小姐楼上,想劝劝女儿,曼蝉也来了,但钮方丽背着身子谁也不理。曼蝉对母亲说:“我姐她一点东西也不吃。”姗如哭了:“方丽,你这是何苦!”曼蝉说:“妈,爹这是昏了头,他干吗把齐先生抓起来?如果他放了齐先生,姐也不会这么伤心。”“曼蝉,你出去,到你二哥灵堂去烧烧香,我跟你姐说几句话。”曼蝉一跺脚,喊道:“妈,你们说话都避着我,可我什么都知道,啥事都瞒不了我。”姗如靠在方丽身边,轻声呼唤道:“方丽。”方丽咬着牙说:“妈,爹不放齐先生,我就离开南溪,再不回这个家了!”姗如急了:“方丽,你不能离开我,我是你妈……”钮方丽说:“妈,你别怕,我们都走,到上海、北平、广州,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我都带着你……”姗如叹了口气说:“可是妈老了!”方丽抱着母亲说:“妈不老。老实说,我看不惯妈在家里受气,不但要受大妈的气,还要被大嫂数落。”“这有什么办法?你妈只是个妾!”“妈,这是封建。你告诉爹,如果他不放齐先生,这一辈子我都不想见他。”“女儿,你真的爱上了齐先生?听说他来路不明……”方丽气鼓鼓地说:“妈,爱上谁是我的自由,现在是一个新的时代!”“可你爹说,他可能是我们的仇人!”“爹胡说,胡说!不是这样的!”说完,她伏在枕上不出声了。
“天哪,我怎么生下的都是犟种……”姗如在一边抹着泪。
钮五阳并没有死。那天夜里,他被抛下船,在湖里喝了几口水,松开了身上的绳子。一阵浪打过来,他终于看见了肖晃为他准备的那块船板,奋力游过去将船板搂在怀里,在水里漂浮着。
岸虽然很近,可是他却上不去,风往湖心刮,他越漂离岸越远。天朦胧亮了,一艘商船驶过,他大声喊叫,可是商船没有反应。钮五阳失望了,无力地趴在船板上随波浪浮沉,渐渐远去,被一缕黑『色』的浪线所吞灭。
不知漂了多久,他已又饿又累。一缕晨曦出现,风吹低了芦苇丛,他终于爬上岸,可是筋疲力尽,一个人趴在泥滩上动弹不得,怀里还死死抱着那块救命的船板。他在泥滩上躺了好几天,饿得不行,后来总算看见一只船,他挣扎着爬上去,可是船上空无一人,他只在舱里发现了一条死鱼,没命地吞了下去,身上总算有了点力气。他发现这里是含山,离南溪不算太远。他浑身是泥浆,好似一个流浪汉,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沿着农田走去。
他走到镇东栅的时候,正逢早市,卖菜的、卖鸡鸭鱼虾的小贩拥挤不堪,人来人往,叫卖声嘈杂。钮五阳混在人流里,突然发现曾在他厂里做过工的一个村民阿弯正挑着担子在街上走,就冲上去抓住他喊:“阿弯,阿弯……”阿弯见是一个浑身脏臭的人,根本想不到这会是钮五阳,他猛地挣脱,厌恶地说:“你干什么你!
欠打?”钮五阳嚷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二少爷,钮二少爷!”
阿弯火了:“二爷?你是钮二爷?放你的狗屁,钮二爷早死啦!”说完,一扭身走了。钮五阳似乎受了刺激,自言自语道:“我死了?我死了?……”他迅捷地向前跑去,一直跑到钮氏宗庙里。
钮五阳的灵堂还在,灯烛荧荧,一切阴森森的,几个道士做完道场,正在一边休息。忽然一个人披头散发,从外面冲进来,瞪眼看着灵床发傻,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我没有死,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灵床,我的灵床,我死了吗?你们干什么———”接着,他扑到灵床上,胡『乱』地抓起摆设的物件,四下『乱』扔『乱』砸。他猛然跳到灵床上,直挺挺地躺下,大喊一声:“我———死———啦———”这一惊一乍,让人以为来了野鬼,众道士吓得不知所措,纷纷向外跑去。过了一会儿,众人总算闹明白了:此人就是钮五阳,他并没有死!
为了救人,艾尔博士想出了一个妙招,径直来到镇衙拘押所找齐彻。齐彻从铁栅里伸出手来,紧紧抓住教父的手。艾尔博士说:“有好消息。”齐彻催促道:“快说,教父。”艾尔博士低声说:“切尼,南溪镇上钮家一手遮天,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的案子转到上海租界会审公廨,到了那里,法国领事可以马上签字保释放人。”齐彻不放心地问:“钮太公会同意吗?”“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叫他们不能不同意,因为这样他们就无权审判你。切尼,只要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
齐彻不解地问:“是什么文件?”艾尔博士掏出一张纸说:“你看,一份加入法国国籍的申请,领事先生已经批准。”齐彻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时,钮太公也知道抓错了人,他来到镇公所,本想放了齐彻,听见里面艾尔博士在说话,便示意看守不要声张,站在柱子后面听了一会儿。艾尔博士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够救你。我告诉你,钮家儿子已经被土匪撕票,钮太公疯狗一样『乱』咬人……为了他儿子,他一定会要你死!”“我不服,在中国的土地上,为什么却要加入法国国籍才能免死?”“切尼,这就是中国的现状。你不能在这牢里再待下去,你看这恶劣的环境,你能坚持多久?”齐彻固执地说:“教父,请原谅我,我是中国人,我坚持应该由中国人来审判我!我不怕,因为我没有罪!”艾尔博士恳求道:“切尼,你就听我一次!签字吧,签了字我们会省去好多麻烦,你可以马上出去……”齐彻脸『色』发白:“教父,你对我太好了,可是我不能,不能……”
听到这里,钮太公咳嗽了一声,闪身出来,他觉得齐彻人格高尚,不禁大声说:“说得好,齐先生,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艾尔博士一惊,见是钮太公,问道:“你、你想干什么?”钮太公拎了拎手里的文件:“我来放齐先生出狱,并要亲自向他赔礼道歉。”
艾尔博士大怒,喊道:“钮世诠,你演的什么戏?”钮太公说:“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儿子没有死,今天早上他回来了,齐先生与这次绑架没有关系。牢头……”他大声喊着。牢头走过来:“太公。”
钮太公吩咐道:“马上放了齐先生,这是文件。”牢头接过文件看了看,令看守过来解开齐彻手上的木枷,齐彻用力甩下木枷,走出牢笼。
钮太公上前拦住他说:“齐先生,请留步,老夫多有得罪。刚才你与神父的一番话,叫老夫对你刮目相看,明天老夫设宴,亲自向你赔罪!”齐彻冷冷地回绝说:“不必了。”艾尔博士也哼了一声,挽着齐彻走了出去。
雾蒙蒙的石板路上,一个神秘的女人出现了,她高大美貌,而且异常时髦,脚穿高跟鞋、洋丝袜,戴着异国风情的草帽,脸上架着一副阔大的墨镜,身后跟着个老女人。她与小镇有截然不同的风格,街市上的行人立刻都被她吸引了眼球。她们刚从一条客轮上下来,沿着小镇的石板路行走,谁也不知道她们的目的。一切都很陌生,她们走到南溪码头前的石桥,茫然而好奇地坐在桥边的石礅上。这个时髦的女人就是墨琴。一只捕鱼的小船载着几对鱼鹰划过,因为只顾看桥上的墨琴,船撞上了桥墩,几只鱼鹰四散飞扑。一个挑水的汉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墨琴,从石阶的这边上来,又挑着水走向那边的石阶,直至踩到水里,才恍然大悟。墨琴放浪地咯咯笑起来,鸨母不满地在她身旁啰嗦着:“墨琴,我们这是何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墨琴说:“妈妈,你不能太没有良心。人家二爷在我身上可是花了大把的银子的,他死了,我们就不该来看看他吗!”鸨母没好气地说:“死了该,谁让他是个惹事的主儿,总给我们密韵楼惹麻烦。”
墨琴也不高兴了:“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关了大门,二爷也不会发这个蛮劲,死守着密韵楼,那土匪上哪里去绑他?”鸨母抱怨道:“你还怨我?你好没良心,墨琴,当初不是我从路边救了你,你早死了,什么大格格、淳亲王都是空的,谁会理你?现在你成了密韵楼的红倌人,风风光光,有那么多阔人大官围着哄你,你就跟我摆大格格的谱,就这么回报我?”“妈妈,你烦不烦?动不动就是一套,我怎么了?”“好了好了,听我的,拜了灵堂马上走。我求求你,我可不想在这种野地方住,说不定也会被土匪绑架的。”“我不怕!”鸨婆无可奈何地看着坐在桥上的墨琴,催促她:“走吧,我的大格格,老坐着不动,我们还在这桥上卖春不成!”
墨琴看见前方有一条船,就招招手。小船划过来,戴着草帽的船夫问:“小姐,你们去谁家?”墨琴说去钮家,船夫就要带她前往。鸨母大喊:“别上,谁知道这是不是贼船!”墨琴不理鸨婆,独自上了船,故意大声说:“划,快划!”船夫划起了船,墨琴跷起脚,斜眼睥视着鸨母。鸨母冲着她大喊:“你下来,这是只土匪船!”船夫自顾划着,并不理鸨母。鸨母一边骂,一边顺着岸边追,墨琴看着鸨母的狼狈相,又咯咯地笑起来。
墨琴到了钮氏宗庙,见大门半掩,她一头闯进为钮五阳搭的灵堂里,发现这里『乱』七八糟的,供台上凌『乱』不堪,灵床被掀翻在地,悄无人声。她吃惊地看着这一切,蹲下身拿起装遗像的镜框,翻了过来,见是钮五阳的照片,顿时傻了,没头没脑地大哭起来。
这时鸨母也从外面进来,看见这凌『乱』无人的场面,大呼小叫:“怎么回事!有人吗?”看宗庙的老头从布幔后一边穿衣一边走出来,纳闷地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