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床上,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散发着宫邸糜烂奢侈的气息。
如此良辰美景,美人在怀,不发生点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的事,似乎浪费了良宵。可古冥邪神却兴趣寡然,按理说自己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查无所漏,可他却心事重重,茶饭不思,欲念了无,总感觉哪里出了意外,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别疑神疑鬼的了,良卿是你侄子,过继你名下,算是你名正言顺的儿子,古冥帝国的继承人,你还有何不放心的?”客氏好言相劝道,对方提不起兴趣,她也觉得没劲,尽管她瘾大,但是这种事情,也只有干柴烈火捆到一块才能擦出爱的火花,才算是如胶似漆,才叫鱼水之欢,否则纯属泄火。
“如此,方才知根知底。就怕良卿擅作主张,坏我大事啊!”古冥邪神呼了一口浊气,感慨一声,此番魏良卿主动请缨,信誓旦旦,斗志昂扬,自己岂能灭了他的威风,扫了他的志气,何况自己膝下无子,对继子自然比较上心,有将其立为储君的打算,所以才会允应,批准了他的奏请。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古冥邪神却忐忑不安,心神不宁。
恍惚间,内嵌金珠,凿地为莲的乌金砖上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脚步轻盈,如蜻蜓点水。
什么事?古冥邪神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夜已央,纵使人未寐,但也过了批示奏章,处理政事的时辰,不拖到明日早朝上奏,定是非同小可,十万火急。
“邪神,崔大人有急事觐见,奴婢不敢阻拦,现在殿外等候。”客氏的贴身侍女跪在地上请安,战战兢兢的禀告道,头低垂着,眼睛缥缈在乌金砖上那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的五茎莲花上,隔着罗帐,唯恐龙颜不悦,迁怒自己,心里惊恐不安,若不是久居深宫,孤独寂寞,对崔大人暗生情愫,她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令其怪异的是一向言少慎行,韬光养晦,行事稳重的崔应元,今晚却行色匆匆,一身酒气,稍微透露了点信息,知道了点梗概,拒绝不了对方的怂恿,也只能硬着头皮传话了。什么富贵险中求,机不可失的,她其实只想找个归宿,下半辈子有个着落。
古冥邪神迟疑了片刻,按理说崔应元是锦衣卫指挥,和自己忧虑的事扯不上星点关系,可三更半夜急奏,会有何是呢?邪神百思不得其解,并缓缓开口道:“令其在浊虚宫侯着。”
“是,邪神!”贴身侍女如释重负,跪安,垂头谨慎的后退几步,转身而出。
浊虚宫,古冥邪神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接见妖魔陪臣和岁时受贺、举行宴筵的重要场所。
依然是灰瓦重檐庑殿顶,檐角置脊兽,檐下上层单翘双昂七踩斗栱,下层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乌龙和玺墨画,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紧闭,坐落在单层秦黑玉基台之上。
崔应元面色通红,脚步虚浮,一身酒气,微有醉意,尽管微醉,可得意之色却渐浓,异常兴奋,哼着小曲,沿着九曲回廊,钻过老虎洞,站在了浊虚宫的匾额之下,看着殿外东侧的日晷,已是寅时三刻,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早朝了,自己慌张行事,会不会操之过急,显得动机不纯,败露心迹。
一阵阴风拂过,单薄的朝服略感微寒,醉意也被吹醒了一半。他从袖中掏出青花小瓷瓶,揭开红布包的塞子,慌张的倒出一粒醒酒丸于掌心,吞入口中,顿时神清气爽,醉意全无。他整了整衣冠,醒酒后的他多少恢复了清醒,在古冥邪神面前他可不敢冒失,伴君如伴虎,稍微有个闪失,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多年来的韬光养晦,谨言慎行,深居简出,都在等待一个契机,如今机遇在手,自己一定要从长计议,深思熟虑,且不可掉以轻心,露出蛛丝马迹,否则功亏一篑,绝非付诸东流那么简单,而是株连九族的灭门毁族之罪。趁这会功夫,他的组织一下语言,部署谋划一番,“崔指挥,如此匆忙,到底所谓何事?”浊虚宫和冥清宫以穿堂相连,古冥邪神绕过穿堂,出现在了殿内,对正在思谋定策的崔应元问道。
“邪神!”崔应元叩首请安,呆滞的眼眸一闪,显然是有了对策。
“免礼,起来说话吧!”古冥邪神作了平身的的手势,语气冷淡,不带任何情绪,古井无波,面无表情,绕到后檐两墨柱间屏障的犀牛宝座上,提了一下尾袍,庄重的坐在犀牛宝座之上,拇指上硕大的翠绿玛瑙戒漫不经心地叩着雕犀牛头的扶手上。
“是,邪帝!”崔应元跪安起身,尾随其后,跟着古冥邪神来到宝座跟前,恭敬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不急于禀报,沉不住气,刻意逢迎,只会表露自己的心迹,为官有道,操之过急的后果就是将自己隐藏的私欲和隐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倘若邪神感兴趣的话,自然会安奈不住,开口问自己,何必自乱阵脚,做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蠢事。
浊虚宫寂静,两人缄默不语,各有所思,各怀心事。时间仿佛凝结了,未曾在指缝中溜走似的,只有两人平静舒缓的气息清晰可闻。
“磨蹭什么?难道所谓的急事时要本尊陪你消磨这黑夜吗?早朝就要到了,你还要本尊等到什么时候?”古冥邪神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眼眸微抬,狂妄不失霸道的问道。
“邪神息怒!”崔应元扑通一声跪在了刻有莲花的乌金砖上,慌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其实他的内心比谁都淡定,等待的时机总算来了,卧薪尝胆,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他事事隐忍,处处退让,这会总算逮到了机会,可以扳倒魏良卿一党,拥魏希孟上位,作为魏希孟的太保,他无疑是鼎立支持的。
“邪神,卑职惶恐,此事牵涉到皇子重臣,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禀报妥善。”崔应元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他想看看邪神的态度,再做打算。
“说吧!倘若所言属实,就算有所僭越,本尊也赦你无罪,不追究你任何罪行。”古冥邪神闭上眼眸,淡漠的说道,生杀大权在握,底下人的性命如同草芥,喜怒之间皆可令人丧命。
“是,邪神!”崔应元揖了一躬,整理了一下思绪,把组织好的语言井然有序的脱口而出:“今日卑职办完差事,有些倦怠,欲回府小憩一会,不曾想在东华门迎面遇到了大皇子。也不知何故,大皇子竟邀卑职到王府一续。卑职受宠若惊,岂有不应邀之??????”
“好了,长话短说,拣重点,我不是来听你说书的。”古冥邪神有些不耐烦,他可没那闲心听底下的人长篇大论,崔应元有的无的,绕的他有些心烦。
“重点就是,大皇子因为高心,喝得酩酊大醉,不慎嘴漏,说了一些大逆不道,扰乱朝纲,有辱邪神威严,触犯神威的话。”崔应元一字一顿,情绪激昂的说道,似乎只有这样方能显示他的忠心。
当然,这的确在熏染气疯,营造环境,衍生情绪上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古冥邪神听到“大王子”三个字显然是坐不住了,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语气阴冷霸道的问道:“什么话?别给我拐弯抹脚的,我没那闲工夫。”
“大皇子说他擅自做主,撕掉了《解印古决》的最后几页,他向卑职透露,那最后几页恰是灭天谴部分。指出灭天谴之法在他手里,杨剑雄如若强制解除封印,别当受到天谴,必死无疑。他还说,还说??????”崔应元故意停顿拖延,以激起对方的兴趣,显示出后面内容的重要性,起到铺垫熏染的效果。
“还说什么?”古冥邪神强压制着怒气,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杀气,眼闪寒光,杀意浮现,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但崔应元更多的不是恐惧,不是害怕,而是得意,窃喜,偷笑和暗爽。
“还说邪神幼稚,荒唐,平白无辜在人皇界找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作为自己的对手,还想方设法提高那凡人的修为和法力,真是,真是??????”崔应元故技重施,如法炮制,到关键的地方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起来。
“真是什么?”古冥邪神怒气滔天,一掌拍在了后檐的墨柱上,墨柱不堪威压,承受不起那凌烈的一掌,断成几截,镶在墨柱上的手掌印清晰可见,足有半寸深,可古冥邪神的怒气并未有所收敛,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在体内翻江倒海,怒不可歇,怒气弥漫在浊虚宫的空气中化作浓郁的杀气。
崔应元骇然,心中一稟,大惊失色,面如土灰,这可是能和金刚钻媲美的古冥黑石,可邪神随意的一掌就能轻易将其崩压成几段,而那清晰的手掌印就像催命符一般印在了墨柱上,他只感觉脊背发凉,冷汗淋漓,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真是,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自寻烦恼,还说邪神年已蹉跎,还不如早点传位于他,盖个养心殿颐养天年,尽享天伦,省得落个昏君误国的骂名。”崔应元一鼓作气,如倒簸箕全部抖了出来,他可不敢在拖延,龙颜大怒,稍有不慎,迁怒自己,那随意给自己按个罪名,都够自己死千回的了。当然,他在叙述中也没少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为的就是加大火候。
“你指控良卿可有凭证,要知道这仅是你的一面之词,倘若诬陷那可是杀头之罪,古冥十大酷刑,你应该清楚?不过,如若属实,我必赏罚分明,绝不袒护任何人。”古冥邪神恩威并施,威压道。
“这是卑职趁大皇子醉得不省人事时,在其身上搜到的,上面还有大皇子的字迹。”崔应元显然有备而来,他不慌不乱的从袖子中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张,递到了古冥邪神跟前。
光看纸质,古冥邪神就知道这是《解印古决》的破天谴部分,自己担心受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该死的奴才,竟然敢自作主张,撕掉这关键的几页,无疑是毁了他万年的心血,打乱了他全部的布局,滔天的怒火刺激着他的理智,他恨不得将魏良卿那个蠢货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他接过崔应元手中的纸张,随意的一瞥,可就这随意的一瞥,足以让他将魏良卿碎尸万段。
他重重的将纸张摔在乌金砖上,掷地有声,怒气翻滚,胸膛剧烈起伏,他强压下满腔的怒火,不冷不热的对崔应元说道:“崔爱卿,你的忠心,本尊已了解,魏良卿这个忤逆子,本尊定饶不了他。”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跪安吧!”古冥邪神淡淡的说道,寒眸中闪过一丝凉意。
“邪神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千秋万代,一统十界。”崔应元跪安,起身后腿几步,转身正欲赶往冥德殿早朝,却突然后背一紧,一阵风刮过,倒在了乌金地砖上,两脚一蹬,一命呜呼。
“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你应该清楚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要怪就怪自己没长脑子。”古冥邪神看着那张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脸,嘴角冷笑,戏谑道。他覆手横空吸起乌金砖上的泛黄纸张,冷漠的对门外候着的侍从太监吩咐道:“小德子,摆驾冥德殿。”
“摆驾冥德殿,邪神早朝!”侍从太监小德子扯着嗓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