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总是怀疑一切人。
不然,他们何以称之为——寡人?
有些话,按理说,帝王该是烂在心底里的,拿出来说的话,可真是......教人想不明白。闽王,与自己这般说话,到底为何?是表示亲近的荣宠,还是隐含深意的敲打?再者,莫不是,将哥当作无话不说的机器人了?这也太......或者,他随口说说,并没有这么多深意?
是君主的一时失言,还是故意失言?是为了表现君主的喜怒变化无常,来教臣下惶恐?抑或,兼而有之。
虽说,哥,平时可以像小孩一样,甚至......装傻,但,这不代表,哥心里就不清醒。
没有深意,林苏不大信。
君王的试探无处不在,所谓的伴君如伴虎想必便是如此吧。
不过,感觉,至于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罢了,不想了,日子,还是要过的。哥一个小人物,值得闽王这般追究?再说,哥智谋无双,想必也不会成为大人物的弃子。若是被做弃子,哼,哥可是会拼命的。
对了,这前身,到底是什么人?看来,来日得寻个机会到泉州一探究竟。
仿佛脱离苦海似的,林苏脚步匆匆,忽然,站在几名警戒的武士面前停住了。
将钱往武士手中一塞,林苏笑问道:“敢问兄弟,方才那位真人叫甚来着?”
一个武士愣了,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这么简单的问题......
瞧见捧圣卫的林承旨,另一个武士则是吃惊地盯了林苏好一会儿,缓缓道:“此真人乃是金门羽客正一先生、洞玄天师、左街道门威仪,为诸侯所尊崇,朝廷向来尊奉有加,林承旨也不知晓?”
林苏尴尬了下。
旁边一个武士开始说了起来:“真人师从嵩山道士十余年,得辟谷养气之术,真是神秘莫测。此外,此人行事每每与众不同。传说此人整日卧在霜雪之中,人们以为他没命了,结果近前一看,还有呼吸,只道他太疯癫......”
“竟是如此啊,谢两位兄弟。”
林苏笑而不语,转身离去。
那个,自己对道家的事不大感兴趣罢了,也许听过了也未必记得住。
金门羽客?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睡在冰天雪地里......这体质倒是挺好的。
如此过去了十几日,林苏倒是悠哉游哉。
吴军最终失败,但这消息一点也不惹人注意。
惹人注意的是,汀州王玄政对此甚是震撼,于是亲自到建州城来拜见闽王,很有一些君臣情谊的话要说。
只是听说,闽王不断地更换福州军、建州军的成分。一些福州军被调入闽北当地驻防了,一些建州勇士则进入福州军中。部分老弱被裁汰,此外更是招募了一些饥民中的壮汉充军。原先许多队伍的编制被重新整顿,一切都在变化之中,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趁着自己威信大涨之际实行军制改革,什么意思,林苏当然知晓。要说闽王在这里边没搞什么排除异己的事,打死都不会相信。不过,他搞他的,林苏管不着,毕竟,还有自个的事呢。
那个杨贤,让人传来书信要林苏寻求上进,不得贪玩云云。而且,他在信中训斥了一顿,教林苏很有吃了苍蝇的感觉。
敢情,这杨贤脸皮比自己还厚,自己都用他义子的名号这般久了,毕竟,他也没反对不是?他还能......收回去?哇,果然厉害!
由义子降为准门生......好像担心哥会牵连他似的,要成门生也可以,前提是要拜邵武黄家的那个先生为师,而后——学习如何科考。
又是科举!
哼,林苏怎么不记得那人?那个先生唤作黄福,直白点说,就是当初与自己讨论秦亡缘故的家伙!!迂腐、苛刻、顽固,倚老卖老,脸皮很厚,自以为是,嗯,还有什么骂人的词?
......
黑夜,风使劲飘。
王都的某座府邸中。
建州大捷的消息,终究如风一般地传入福州守军的耳朵里。
“没想到,这闽王还有几分能耐,那建州地势险峻,倒教他这般迅速拿下了。”李弘宾站了起来,手指轻敲着桌子,叩击着黑夜的宁静,而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透着若有若无的野望。
“大哥,何必气馁!闽王攻下建州,终不过是取巧而已。我等虽然已经没了军职,然而,军中的声望还是有的,一旦社稷有变,振臂一呼,两都衙兵势必纷起响应。”李弘通兴奋起来,挥舞着拳头,恨不得立马披挂上阵,建立伟业。
心里则是欣喜地想道:两都衙兵的前身是什么?牙兵。威武军的牙兵。什么叫牙兵,牙兵是连主帅都随便砍死的骄横跋扈的武装。当然,如今他们早已不再心向王室了。连原本赖以为根基的乡党武力都有二心了,看来,王氏的宝座坐不久了。
“不,不,弘通,你太着急了,做大事,这样可不行,得再等等。”李弘宾摆摆手,带着兄长的气度与沉稳,转身向座位走去。
“大哥——”喊了声,李弘通不服气道:“闽国王氏倒行逆施,视我等光寿子弟为路人,粮饷渐少,负担渐重,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真当我等北人皆是杂役丫鬟吗?不过,这样也好,于我等而言,这未尝不是好事,呵,可以好好教众人看清这王氏到底是什么货色。王氏占着那位置,也太久了,该换换了。”
李弘宾就着座位坐下,双眉拧紧了,似乎在做着剧烈的斗争,却是细细听着附近的动静。
没有动静,好在隔墙无耳,甚好。
“你晓得吴国人怎么想吗?漳泉诸州怎么想吗?”李弘宾抬头问道,一双眼睛里尽是深沉。
吴国人,自是想借闽国内乱,一举杀入,夺取五州之地。漳泉诸州,明面上还算听话,不过,据探子来报,近来,是越发有割据的倾向了,此风需提防。
只觉得心中的野望急剧膨胀,李弘宾忙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君临天下,谁不想啊?但,总要看准时机才好吧?若是一时急切而致粉身碎骨,反倒不美。要打仗,就要打有准备之仗。谋,就要谋那耀眼君位。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
“吴国人......”李弘通滞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此番大败,吴国人不会甘心的。南方诸国,唯闽最小。这吴国人,想不打闽国的主意都难。虽然吴军多次被击退,但是,实力还在,举江左、两浙、淮南诸地之力,数十万大军,吞并闽中,绰绰有余。”
“不错。”李弘宾右手重重敲击了一下桌案,便想取茶水来饮,来压抑内心的火热与冲动,发现茶杯中空空如也,手便又放了下来。
“想必,大哥当是早已经布置好了吧?”李弘通的眼睛捉狭地动了动。
李弘宾点点头。
他这个二弟,勇则勇矣,办事倒是热情,就是......就是太过冲动。
“大哥办事果然周全——”李弘通笑了起来:“如今,闽王的军队,多控制在他新提拔的将领,及那些支持他的勋旧武将手中。如今闽王不断地扩大手中的军力,观其所为,这是想削弱我等的影响啊。今日拆一批衙兵,明日拆一批衙兵,逐渐蚕食两都衙兵的军力,长久以往,我等不为陛下所信任,若是没有动作,这坐以待毙,迟早要完啊。”
“好在,控鹤都、拱宸都实力还在,至于闽王派来的人嘛,这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我等借这营盘上的将士们驱逐那些军官,并非难事。哼,同是光州子弟,那王氏能做得这闽中之主,我等为何不可?”
多年来,两都衙兵越加不满闽王氏的当政了,反王势力早已聚集,而趁此机会,李家兄弟在军中的声望却是渐渐如日中天起来。
“要牢牢控制住军队,不可大意,”望了二弟一眼,李弘宾却是凝眉:“如今,福州城中,可不仅只有我两都衙兵啊。还有黄风等人的飞捷军、亲从军,嗯,听说他们都是建州出来的,与我军不甚相善。想来,也是闽王牵制我等的棋子罢。这些天,且看看,寻个由头,交好与他。这等乡野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哄哄他,估计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到时候,再突下杀手,大事济矣。”
“大哥,何惧之有?现今,陛下大军都去了建州,我军实力隐隐位列王都诸军之上。王玄翼敢这般教我等守卫王都,怕是以为,我等不会起兵,况且,还有......还有部分人马在他手上。不过,我等若是果断一点,相信,那些人的家属,当不至怨恨于我,要恨,就恨闽王去。”
李弘通笑道,心里道:成大事者,当断则断,怎能婆婆妈妈?那些人若是被杀......只怪他们命不好。
“事情没成之前,切记万分小心,成了,自是荣华富贵加诸于身,败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李弘宾看不惯二弟这事情还没做的得意样,不由提醒道。
后面几个字加重了音,倒教李弘通暗自惊了一下,隐隐出了冷汗。
“这段日子,还要与两都衙兵的骨干多多往来,密切注意王都诸军的一举一动,对了,那些重要人物的府邸也得盯紧了,届时起事,少不得要以他们为人质,如此这般,瓦解闽王的部伍,应是可期。”李弘宾缓缓说道。
李弘通心里激动起来,却又听见大哥深沉的声音——“届时,还需传诏书给漳泉二州,派得力的部将带兵接任漳泉的刺史,此外,还当命令漳泉两州征集军队前来,抵抗诸多贼人,也顺便削弱削弱漳泉的势力。哦,前些日子叫你找的僧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唉,哥,找此人,有何用处啊?”李弘通奇怪地说道。
李弘宾面沉如水:“自是有大用。我们李家人,眼光要放得长远一些,要沉得住气,唯有拿到手里的权力与财富才是真的,名义上的东西,光鲜是光鲜,若是能带来祸患,一时让给他人又如何?”
“至于外力嘛,当谨记,我等,是要借用吴军的力量,可不是请他们来做主子的。切不可教他们深入腹地,乃至进入王都,其军力雄厚,难以抵挡,反客为主,这是大忌。说到这,还要提醒你,我军人数不多,这暗中招募精兵的事,你可得抓紧了,将来李家能否做这闽中之主,可就看谁的拳头硬了。”
说罢,将拳头往桌案上一磕,眼里剩下满满的狂热与坚毅。
与此同时,夜中冷风嗖嗖地吹来,屋里油灯的灯火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