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王都事情不断,教朝廷上下差点忘记了新春的到来,据说,闽王今番到福州城北的粤王山祭祀,并顺便举办君民春日同乐的喜事,特地将两件事一起办,这,倒是节省了王室的经费支出。
想起这事,林苏心里不禁开始了吐槽。这闽王老儿,身为一国之主,却——很抠,很抠,唉,为啥这闽王突发奇想,要在粤王山祭拜?从闽中的巫鬼习俗看来,这闽王,恐怕,是想借此提高自家在王都的声威,顺便,也给予百姓那戍卫军整肃强健的印象。
挺立在温暖的春风中,林苏心里又有点怀疑,这操心于军国大事的闽王,连那科举考试,恐怕,也要推迟了吧?
毕竟,这闽王的记性......嗯,重要的是,这科举,很可能会被接连不断、应接不暇的大事给推后。
唉,为何自己似乎有个潜意识要科考呢?自己,竟是融入了古人?莫非,自身还残留有前身正途入仕的情结?
不过,到底谁害得哥失去科考资格来着?罢了,先不想了。
听说,因为大笔钱粮的贡献,那闽王特意表扬了郑氏,称赞其为忠良,是闽国栋梁,林苏心里只是好笑,这闽王——够坑的!
表面上,郑氏拿出私家钱财,给王室强军提供支持,确实很“忠诚”,需要勉励褒赏一番,这很合理,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只是,闽王将这事公开,一下子,便将郑氏推到了风口浪尖。其他世家乃至勋旧该怎么想?这举动明确了郑氏的崇高位置,将他们自世家阵营中提出,显得有些,在诸世家心里扎下根刺——先前大家受到了闽王的敲打,而这才不久,那郑氏,便很可能与闽王达成了某种协议,将可能出卖自家来获取更大的好处。
当然,要说郑氏没有自家企图,林苏是不信的。后世,众所皆知,趁着他国财政危机,世界霸主米帝将手伸入他们的经济之中、市场之中,从而谋取自己的利益。
终究,两者之间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林苏自我解释道。
不过,郑氏家族中的明眼人会看不出来吗?何况这等合作时节,闽王不怕惹怒郑氏吗?呃,好罢,人家的力量都可能更易君王,惹怒又怎的?之前就没惹怒?只要——共同利益还在,暗地里的小争斗怕是无碍大局。而且,这一来,还可借实实在在的郑氏贡钱逼迫郑氏跳上闽王的战车——一旦成为众矢之的,他们也只能抱紧闽王的大腿才能图存。
林苏抖擞了一下,发现自个越琢磨,这朝堂诸事越有许多的道道。
前头,浩荡的亲军队伍向着闽王一众簇拥过去,不一会儿,在层层甲士紧紧拱卫中,华丽丽的王驾中走下一个头顶通天冠、身着华美王袍的君主。
望着秀丽山河,王玄翼心情舒展开来。
当初,自己提出清查田产,简直是在刀刃上跳舞,幸而,自己成功了,并且软硬兼施,树威之余,还给予好处,倒是勉强巩固了权位。只是,各州的宗室呢......自己,既然以铲除不亲宗室的昏君的名义进入,自是要表现出爱护宗室的“表演”般现象来。
宗室?唉,也不知其他各州的宗室是否安分?
郑氏需要军中掌握武装的自己人来加强权势,借着王氏声威,扩大军中影响,与勋旧武将抗衡,当然,也以这受自家影响的武力加大与自己讨价还价的筹码,保障更多的利益。
呵呵,怎么,那些人,想利用自己吗?他们,可以利用自己,自己,就不会顺势利用他们吗?不过互相利用,维持一种互相利用的微妙平衡而已。
而孤,与之合作,不过因为——财。
财权,诸多权力之中的要权啊。
财,财,财......
强军要财,强国要财,谋财,似乎比理政治军还麻烦啊,孤,需要一个能充实国库的理财人才。
猛地,王玄翼想到那个主动送钱给宫里的亲军校尉,那个英俊却狡猾的家伙,转身便道:“传谕,教捧圣卫朱雀团的林校尉过来。”
传话的小内侍忙快步向后行去,不一会儿,几乎是不用辨认,便准确叫着了特立独行的林校尉,实在是人群中的林苏甚是不拘小节——对繁琐的大典礼仪一窍不通。
才要上前,林苏转身快速地对郑元道:“保护宗室贵人的车驾,某有种直觉,今日,恐怕,要发生什么事。”
本以为林苏故弄玄虚,郑元才想发笑,见到他说话时凝重的神色,也不由正色起来,拱拱手道:“遵命。”
吩咐好卫士们加强戒备后,在诸多贵人尤其是新贵羡慕的眼中,带着几名卫士,林苏很快便来到了闽王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心里则甚是得意:原以为,自己只是当个衬托红花的绿叶,未想到,坑货闽王还算有点良心,教自己前来风光了一回,也不枉自己送去了好些铜板,娘的,那是哥辛苦赚来的实实在在的硬通货啊。
听噔噔的震动接近,王玄翼虎目转了过来,含笑道:“林校尉,体谅国库空虚,实乃我闽国的良臣啊。”
这般,不吝对一个小小校尉赞赏,虽说,不过这些字......诸多达官显宦,一些侍立的御史官顿时振奋,眼睛微眯,似乎心里准备着使人潸然泪下的气势恢宏的义正辞严的草稿,以待弹劾这个碍眼的粗鄙的小武官,展显展显自家弹劾到死的虎威。
这,等于是放出个信号——林苏,减少了国库空虚,是“良臣”,似乎,是保王派,好像,一下子树立了不少敌人呀,无论是保王派中嫉妒的,还是与闽王暗里不对付的,果然,朝堂旋涡之中,想脱身事外不容易呀,不过,自己与杨贤的牵扯到底还存不存在?只怕,全凭闽王一张嘴了,林苏心里苦笑,口中道:“献忠陛下,乃臣之本分。”
王玄翼淡笑着看过来,林苏稍稍低头,像是谦逊,心里则是一突:这家伙,该不会还想让哥再交钱吧?哥,没看见,哥,没看见。
深吸一口芬芳,王玄翼已是转过头来,面向着粤王山,扬鞭虚指道:“闽国山河这般壮丽,为表对先贤的敬意,孤决意——进山猎杀猛兽,以作祭拜粤王的礼物。”
众臣顿面面相觑,一时竟是无言。
终于,有个红袍老臣忍不住恳切地说道:“陛下,这,无此旧例啊,况且,深山之中毒蛇猛兽甚多,陛下万金之躯,身负社稷之重......”
王玄翼只是摆摆手,微笑道:“王卿家勿忧,我王氏,乃是刀枪得闽疆,有何可惧?”说罢,还扫视了一眼诸多贵气逼人的官宦。
这闽王,还要去狩猎一番?老王家的习惯,很不一般,想来,是做做样子的吧,对,一定是这样,毕竟,帝王尊贵嘛,林苏心道。
或许是闽王过于不怒自威,又或许是自己,被坑了!
本以为闽王该直接登上山上的祭坛搞个隆重礼仪的,虽然,自己对那东西很是不感冒,但是为了难得地陪伴君侧装逼一回,伟大的哥,还是能忍的,只是眼下......狩猎?万一那个,哥的人身安全咋办?
久久发现没人说话的林苏,差点没一个踉跄,现在,很想指着王玄翼的鼻子大骂一顿了,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这闽王老儿,很是,很是不守礼法啊。
整天面对那些满口仁义却心怀鬼胎的大臣,王玄翼本就有点不爽,此时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欢快地冲进粤王山的山谷中,徒留下一众官将吏卒守在原地。
林苏,当然,也只能良臣般地紧随其后,心道:今日,似有点不寻常。
横在地面的湿木枝抖动了一下,原来,远处有一只健壮的红棕色走兽奔出,便轻快地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像是在贪婪地呼吸春日粤王山中新鲜的空气,丝毫没注意即将面临的危险。
头脸像马、角像鹿、蹄像牛、尾像驴,是传说中的四不像——麋鹿。
王玄翼右手向后扬起,示意众人止息。
绿色的天地间,一瞬间,异常地静谧。
直盯着眼前的猎物,王玄翼迅疾从身后胡禄中取出一支金色雕翎箭,便就势搭在了弓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林苏还没看毕,那支飞箭已是脱离了闽王的控制。
说时迟那时快,众军士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便听到“嗖”的一声——锐利的箭簇直没入麋鹿身体中,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它那发白的腹部。
而那麋鹿前腿正做向上跳跃的动作,显然是突然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才要撒蹄狂奔,只是,迟了,刹那间便被射倒在草丛中,发出死亡之前阵阵痛苦的低哼声。
精湛的箭术顿赢得众军汉们的齐声喝彩。
正口中喃喃着道“这射箭的技艺,好像物理书说,它牵涉到向量的合成与分解”,林苏却发现闽王古怪的目光划过来,顿时下巴一上挺,紧紧合上了嘴。
乱世之间,人尚且未必保全自己,又何况麋鹿呢?
示意军士去取来猎物后,随便让胯下马匹尝着嫩叶,王玄翼口里喃喃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就近的军士也不知听没听见,听没听懂,便齐声喊好,林苏脸泛喜色,心里却不禁道:这闽王,莫非想学风云人物曹阿瞒礼贤下士?
似是听到虎啸,有些军士紧张了起来,王玄翼却是不以为意,跃上高头大马,策骑驰骤,身后那数十亲骑紧随突出。
这是要学射虎的孙权吗?
感觉自己几人战力不咋的,相反,闽王身边的武士还算勇猛,想来更安全一些,林苏笑着跃马上前,见着眼前的景象,却瞳孔一紧——那猛兽圆头短耳,较多的乳白色杂于胸腹部,而橙黄色并黑色横纹布满全身。短又窄的条纹毛皮上,体侧还有菱形纹,粗大有力的四肢抓在泥土上,较长的尾巴轻轻晃动,一双真正的虎目像杀手的眼睛,直透着嗜血的凶意,这便是中古南方的虎!
唉,玛德,怎的靠近福州城的粤王山中还有猛虎?
玩大了这是?
王氏家族,有疯狂的基因呀。
哥,被坑了!
打着坐下有点躁动不安的战马,王玄翼玩味地瞧着这只猛虎额头的王字斑纹,心道:待看孤的手段如何?呵,到底,孤是王,还是它是王?
猛虎地上直刨着爪子,血盆大口已是低吼起来,虎啸似能带动气流的震动,附近的林木草叶纷纷颤动,无数潜藏的虫蛇飞鸟慌乱地向远处飞蹿......
百兽震惶?
林苏紧握着横刀,渐感额头湿润流下,稍镇定了心神,瞧向那猛虎,发现它已是跳转了几下,做了迷惑的动作,已是狰狞地向闽王坐骑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