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握着刀枪的士兵怒吼着,眼睛通红起来,更是如野兽一般突入少数福州朝廷派驻的官吏府邸里,不顾一切地烧杀抢掠起来。
于是,陶瓷、字画等破碎与人们呼喊交织在一起的噪杂声音在建州的一处处深宅大院里响起。男男女女的惨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直听得远近的闻者惊心动魄。动作迅速地,无数居民紧张地关上了门窗。
只是短短时间里,建州城的秩序,便已然荡然无存。
总算,有一些士兵看到了这等景象,向居民们努力大喊道:“建州的父老们,我等不过是惩罚奸恶之徒,不会骚扰你等,但放心便是。”
但,还是没有居民敢开门。
眼前的任何福州官,都是将苦难强加到自己身上的恶人!心里愤愤地想着,士兵们狂叫着劫掠着,似乎,要将心里积聚的不满发泄出来一般。
“你等怎可这般?这是以下犯上啊——”道士作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众人正要生怒,却有士兵反应过来惊奇道:“你,你是信国公?”
信国公?众多士兵陷入了回忆,这段时间以来,信国公虽然当上了道士,但还是时常将自己的微薄收入献出,用来借济建州军,倒是乐善好施,倒是王室中的大好人啊。
“哼,闽王无道,苛待士卒,不合为君,我等,不过是实行义举,为闽国铲除奸逆而已。”很快,便有反应过来的军官大声答道。
“竟有此事?”王玄朗似是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显得很是震惊。
“闽王昏庸无能,不如我等拥立信国公为君,这样,更可以号召五州,名正言顺,富贵可取。”只是瞬间,便有人提出了主意。
“不错,如今,王玄翼老儿昏庸无道,不合做闽中之主,为今之计,唯有拥戴仁义之人为我大闽国君!”又有人将腹稿说了出来。
话语里,已经少了对现任闽王的最后一丝尊敬,直接叫起名字来了。
他们,之前一直忽视了个问题——这君王,有废也得有立,否,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得到闽中军民响应的。
话音刚落,士兵顿时欢喜地大呼起来:“请信国公为我大闽国王!”
在场却仍有几个军官不服气,大声质疑道:“如今闽王,自登位以来,其实并无过错,信国公何能为君?这样,岂不是......”
王玄朗的目光不经意似地落在他们身旁的士兵身上。
“噗——”
那些不肯造反、不肯臣服的军官话还没说完,身上很快就多出了几个血洞,继而倒在了血泊里。
之后,王玄朗的目光落到了静静伫立的郑长史身上。
见到众人的焦点落到自己身上,郑长史一惊,全身冒出了冷汗,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口齿不清地说道:“某,某亦是,亦是愿拥立信国公为,为闽国之主......”
许久,王玄朗好费力才听懂了这人的话意。
“他niao了。”瞧见郑长史胯下一滩湿迹,身后有人轻笑着道。
很快,一股niao骚味传播开来,众人纷纷掩鼻,而脸上尽是轻蔑的神情。
撇撇嘴,王玄朗又往后看去。
此时,董国器也被士兵挟持着到来了,只是,步子有点蹒跚,似乎是在抉择一个重要的人生决定,见王玄朗转眼看来,忙上前掷地有声地说道:“昏君在位,黎民倒悬,信国公行此义举,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倒戈归降的这话,却是说得正气满满。不过,屠刀架到脖颈,这些人,骨头只要不硬,却也......
王玄朗点点头,已是瞧向那些低头的军官。
但听本是那些军官部下的士兵这时恨声道:“这等奸贼,定然是被昏君所收买,才为他们说好话!这等人,就该杀!”
就该杀?
剩下一些仍旧迟疑的军官听到这话,见有不少人已然臣服,顿时心里大惊,忙呼应道:“请信国公为我大闽国王!”
“只是,这福州军人多势众,兵力雄厚,实难拿下......”有人开始打起退堂鼓。
这些人,显然是王玄朗夺兵权过程中冷眼旁观的中立派。
“哼,福州军,算个luan!”一个像是文士的家伙站了出来,只是那口吻,不像斯文的士人:“我等建州军,向来久经与吴国精锐的搏杀,骁勇善战。至于孱弱的福州军,养尊处优,不习战斗,无能至极,一触即溃,乃是闽国最弱的兵马,军力虽众,仍然不足为虑。哼,于我等久战沙场、刀头舔血的悍勇边军而言,不过是玩泥巴的小毛孩而已。”
听到这句虽然忽略过多却还算分析入理的鼓舞话语,王玄朗心里正要高兴,却猛地想到了源自威武军牙兵的两都衙兵,他们不同于一般的福州军,其战力,可能不容小觑。
不知道,他们,与建州军交手,会是谁胜谁负?
不过,自己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他们,仍旧在表面上向王玄翼输送忠诚。
这次,不知他们会是怎样一般举动?
哼,是要封侯拜将,享受无上尊荣,还是遭到屠戮,全家灭绝,想必,他们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请信国公为我大闽国王!”呼声终于一浪高过一浪。
“这......”王玄朗似乎为难起来。
“主公,事已至此,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一个文吏忙苦口般地上前劝说道。
王玄朗满脸悲伤地仰望了下天空,缓缓垂下目光,朗声道:“而今,奸贼窃位,社稷垂危,吾虽非尘世之人,然而,这大闽万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将士吏民的困苦饥寒,吾安能坐视?既然拥戴吾为闽王,那么,吾的命令,你等可能听从?”
“敢不从命!”听得云里雾里的,众将士忙纷纷拱手说道,就要王玄朗马上称王。
众将士不过是想法简单的军汉,显然没像那些朝臣那般注意到什么三让的问题。
愤怒与野望充斥的洪流疯狂扫荡着建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缓缓走出刺史府的陈珂呆了。
这是......要造反吗?
陈珂正要大怒,却见不少士兵和军官急速涌来,充满期许地看着自己。
“禀使君,建州城各个营垒、府衙、要道和内外城门,皆已经在义兵的控制之下了。”一个军官上前来拱拱手禀报道。
陈珂正疑惑哪来的义兵,却发现对面这军官已是握住刀柄,猛地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那目光,更是有些玩味。
接着,无数人逼近着抽出横刀,锋利的刀尖,泛着刺痛人眼球的寒芒,而头,也纷纷上抬,眼里充满了狂热。
“你等这是做甚?莫非要造反?放肆,这是我等的使君。”陈珂的亲信卫兵看不惯,忙上前怒斥道。
众人只是戏虐地瞧了他一眼,继而眼里带了几分怜悯,很快,连这一丝怜悯也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伴随着鲜血狂喷,是一把利刀自后背洞穿了他的腹部,之后,带着难以置信,这名卫兵嘴角溢血,仰面倒了下来。
暗红色倾泻在地面上,四散开来。
杀他的,不是普通军官,而是跟着陈珂出来的亲信。
嘶——陈珂的卫兵们顿时大为惊诧,忙举刀互相戒备起来。
这说明——建州军里的不少人,只怕已被某个野心满满的家伙收买了。
心情沉重地看了那名卫兵一眼,陈珂瞧向包围来的众人,朗声说道:“说罢,那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众人只是淡笑。
过了许久——“无他,我等建州将士为福州朝廷出生入死,却连饱饭而不可得。既然如此,无妨,富贵荣华,我等勇士凭刀自己取来,使君大才,又何必为那昏君卖命呢?同我等一起杀入福州,以取富贵,岂不是很好?”那军官冷笑着看了陈珂一眼。
心里莫名地有点悲伤,陈珂沉吟起来。
自己,岂能造反从贼?
岂能做贰臣?
岂能......
“这般做,岂对得起国家?”好久,陈珂缓缓吐字道。
“我等,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闽国,还是王氏那个闽国。”有人大声答道。
沉默了会。
“若,若本官随你们一道入福州,可能得到什么?”陈珂哀叹着看向持刀枪的众人。
听到这话,为首的军官笑了起来:“若使君能一同伸张正义,使君仍是使君,此外,主公已是说了,那六曹官长,公侯之位,也或许是使君的掌中之物。”
这......好大的好处啊......只是,心里还是有声音在呼唤——不能做这事,不能......陈珂不说话了。
见陈珂好久只是说废话,一些军官的淡笑渐渐收住了,而看向陈珂的眼神里,也渐渐没有了一丝敬意。
莫非,这人,是想推延时间?
“我等劫掠府库,杀官造反,已是不赦,事已至此,若使君不能同我等一道攻打福州,那么,唯有——”那军官狞笑起来,晃了晃手中抽出的横刀,就要示意士兵上前。
陈珂心里一震,面容顿时僵滞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你等怎可对陈使君如此不敬?”
“信国公!”众兵将齐齐行礼。
陈珂迟滞了下,继而眼睛眯了起来。
在王氏的提倡下,道士在闽国的地位相当的高。
而这个据说潜心修行的道士,没呆在武夷山,却出现在这里,似乎,很不寻常......陈珂猛觉得,今日的这一切,像是有预谋一般,忍不住说道:“同室操戈,取祸之道。”
陈珂只是呵呵笑了下,继而笑容一收,正色说道:“昏君奸臣窃据高位,此乃闽国之不幸!为江山社稷计,吾心不忍,故而,少不得要挽救黎民苍生!”
呵呵,真是大义禀然呐。
陈珂直看着王玄朗略显得意的面容,终于转过头:“昔日太祖兵马不过五千之众,呕心沥血,艰辛困苦,死战才有今日闽国,如今,兄弟阋墙,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王玄朗藏在宽大道服袍袖里的五指捏得紧紧地,继而又松开,笑说道:“陈使君看来公务繁忙到老糊涂了,建州城的牢狱不错,想必,陈使君多待一些时日,便可通晓君臣之义,世间大道了,哈哈——来人,还不快送陈使君进牢狱好好思考一番!”
看着士兵押解着陈珂远去的身影,王玄朗的笑意渐渐消散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些人效忠王玄翼,真是可恶,他,不过是贱婢生的杂种而已,你们不仁,也休怪吾,不,孤,不义!
想到这,两道狠光自王玄朗眼里射出,配合那有些扭曲的清瘦脸庞,有种别样的狰狞。转过身来,脸上的狠意顿去,王玄朗大声道:“走,铲除昏君去!”
“铲除昏君!”无数兵将舞起刀枪,响应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