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们的眼线回报,各县驻守军队乃至乡兵和屯田兵马都紧急调动,即将奉命入城,估计,是要对付某些可能犯阙的力量。
由此看来,这件事,似乎触动了闽王的逆鳞。
而那些军队如此迅速地奉王命接近都城,可说明——其一,闽王,自登基以来,已经在其他地域的军队中做好了准备;其二,王氏朝廷,仍旧颇得闽国人心。
何况,闽国受王氏之恩已久......
而他们,到底要不要与闽王对着干?
这,是个问题。
密集的军靴踏击地砖之声,自远而近,终于在高台前停住——这是效忠王玄翼的王室武装。
俯视底下全副武装的捧圣卫卫士、侍卫军军士与宫廷武士,看着他们坚定的死战眼神,王玄翼心里稍稍生出些许欣慰。
传说,兵谏逼宫,是亡国之象。
可是,孤不信。
孤,王氏子孙,身系国家,天之骄子,何惧宵小?
底下的许昌看着王玄翼,心思却在想:还在牢里的那人,无辜吗?呵呵,天下间,无辜却不长命的人还少了吗?想要求活,就该靠自己,若是不能自己解决,那他,就没有被利用的价值,既然没价值,也就不值得自己前去营救了。只是,如今那人的事,却牵连甚广......
突然,一道恭敬的声音传来——“臣,故四门博士杨农稷见过陛下。”
是一个气度沉稳的红袍文士,须发有些发白,而一双眼睛仍炯炯有神,岁月雕刻的脸上依稀可见往日的俊朗,有些宽大的袍服却倒显出所谓的“汉官威仪”。
王玄翼的眼睛亮了起来,继而又黯淡了下,借着文士的力量来打击世家门阀与勋旧武将,但是与之相比,北来文士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等等,不是不许人出入吗?
感受到闽王瞥来的锐利目光,许昌一惊,忙低下头道:“臣万死,守备不力,竟教杨博士入得宫禁。”
“不,是臣有事要奏,是故闯入,如有罪责,但惩罚臣便是。”感受到闽王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杨农稷稳了稳身子,忙辩解着说道。
王玄翼深深看了许昌一眼,恐怕是这家伙故意放入宫的,只是这时是用人之际,便只好按下怒气:“既然如此,那许知卫,下不为例!呵,不知杨卿家,有何事要奏呀?”
因为闽太祖尊儒重士的先例,况且这人是太祖时期的大臣,表面上,王玄翼对前来的文士倒是尊重也不得不做出姿态,心里却道:与武人相比,这些文士还是较为懦弱,若是说出什么影响军心的话,那就......不觉间,一丝转瞬即逝的狠光闪过眼中。
“陛下,臣以为,长安街之事——”
果然要涉及这事......
王玄翼侧了侧身子,脸色稍显不善。
杨农稷却是没注意王玄翼的表情变化,缓缓道:“事多蹊跷,林旅帅所诛之人,据臣所察,恐多非良民善士,还请陛下下旨彻查,一探究竟......”心里却想道:据说还,这林苏,还是杨仆射的义子呢?世家、勋旧联手逼宫,撤除捧圣卫是表,想借着这事打击中原文士,或许,才是真的吧?
想起来了,是那个军官呀,王玄翼对他的死活本是有些不大在意的,只是,当初顾及到亲军的招牌,故而没有厉行诛杀,只是暂且关押。
呵,如今剑拔弩张的关头,这些文士,居然拘泥于这等小事,心里才想笑,王玄翼却顿住了。
这,是小事吗?文士,真的就见识短浅吗?
莫非,那军官还与文士有些干系,是了,或许,还真有些,不然,那长安街如何大卖书册,对了,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哦,是书亭,自己还买过书来看来着,还大搞什么文士集会的雅舍,大搞什么诗集、文集,这,都是热衷于教化的士人才会干的事情吧?而他们能堂而皇之的借亲军力量推动这些事,恐怕,也有那军官的默许吧?
如此说来,这世家与勋旧,还想借此人打开一个缺口,对北来文士动手?如此这般,既削弱了君王的武力,又打击了政敌,呵呵,一箭双雕,甚至,借此更为牢固地控制朝政,威逼君王。
“陛下......”好久不见回应,杨农稷抬眼瞧到闽王阴沉的脸,不由轻声道。
听到呼唤,王玄翼才回过头来,又恢复了庄重的神色。
只是,世家与勋旧联合,已经打破了原本微妙的权力制衡,群起胁迫恐吓君王,这,已经不能忍了。文士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呀。
这帝王,至少得真正掌握不下于六成的军队,才能碾碎一切国内敌人呀。
想着,王玄翼握住了腰间的宝刀,眼里露出了坚定,缓缓才道:“杨卿家所言在理,此事,孤,自会明察,林......林旅帅如若无过,自当释放。而今,宫门之外的事才要紧,刀兵无眼,杨卿家还是避一避吧,来人......”
眼看来援者迟迟不来,全场气势大降,郑智不爽起来,还待振臂一呼,却被几个自家的的仆役拖了往后便走。
“做甚?你等要做反不成?”回过头来瞧见拉拽自己衣袖的低贱仆役,郑智已然是睁眼大怒。
“公子且勿生怒,若真有异议,还请与相公说去,这是相公的意思——”仆役边将其带着走边忙赔笑着说道。
这......被动走着的郑智楞愣的,大好形势,只差一点了,为何就要放弃?
一个老仆役似乎看出了郑智的疑惑,抵近前小声苦心道:“相公有言,两都衙兵,不会前来了,若闽王动刀兵,他们作为王氏衙兵,会果真前来?万一不能前来,这儿围宫人的下场会好吗?”
是说——那些只知舞刀弄枪的粗鄙之人,可能将自家作为弃子?
嘈杂中,郑智才悄悄地混出人群,便看见闻声而动的王应德部侍卫军自四面包围而来,并列出刀枪,搭弓张弦,严阵以待,就像要对付乱党一般。
郑智眼底出现一丝错愕:据说,那个贱民林苏是将长安街捣乱者定议为逆贼,而后加以诛杀,而今,这闽王莫非也要效法?
“林苏,算你命大!”打了个冷颤,顾不得那家伙还没授首,郑智才道了句话,便被郑家一众忙趁人不注意之际,自小巷里疾驰而去。
“今日只惩犯上首恶,凡忠于王室者,即回驻地,陛下便既往不咎。”一骑骑甲胄精新的武士自王都各大街道掠过。
听到这,不少本要前行的王都兵马居然也迟疑观望起来,呆了许久,待见到王都进来不少外地人马,顿时纷纷后撤。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但凡心里还有太祖,还有王室之人,且放下武器。”气势十足的喊话声响彻王宫门外。
手持刀兵的力士与诸多士卒多互相看看,不知所措,他们只是想处死某个碍眼的家伙,准确说——是要撤除捧圣卫,顺便尽可能打击一下欠敲打的某些文人而已。
再瞧那披挂上阵的王玄翼,上前一步,站在城头上,新亮的甲胄在日晖照耀下金光闪闪,手握华美的战刀,而目光平视前方,沉稳大气,雄伟如天神一般,俯视仰望的子民,更有种说不出的霸气。
阳光愈发炽烈了,落到闽王的鲜亮铠甲上,又弹到众人眼里,直灼得眼眶生疼。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次兵谏时王玄翼展示的武勇。
“你等皆已陷入重围,四面八方皆是王室军队。”
“陛下有令,凡效忠王室之人,速速放下武器,便不问罪,否则,即视为犯阙逆贼,就地格杀!”
仍有亲军一遍一遍地喊着,实际却是在四周加紧布置弓弩箭矢与抛石机。
犯阙逆贼?就地格杀?
已然,是将宫门前那些人看做不稳定因素了。
众多官将也开始犹豫了。
自家高贵的性命,丢在这里,合不合适?
四方街道路口,许多军旗若隐若现,而自己的重要友军也没有前来。
干脆,干脆,还是放下武器、从轻发落的好,无数人心里生出这个念头。
噼里啪啦——兵器丢弃于地上的声响甚是清脆。
有君权神授的光环,而且闽朝廷还没到最后一刻,帝王那与生俱来的威严,还是让蠢蠢欲动的势力止步了。
蠢货,要是手握武器,与昏君拼命,这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吧?人数不少,却禁不住闽王无言的威势与闽王卫队的软硬兼施?
王氏气数,竟还未尽!
新任君王的手段,实在是强硬呀,这次闽王借着上位者的威势,便将对手的气焰硬是压了下去,倒是有些手腕。
胡益叹了起来,忽然又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待发现郑智居然不在人群之中,顿时眯起眼来。
见到内行厂果然也在其中,王玄翼的脸更是阴沉得可怕,双眼里甚至发出寒光。
内行厂,竟然与世家、勋旧勾结在一起,结党营私,朋比为奸,是要做什么?他们眼里,还有王室吗?而孤,还没死呢!只是,如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闽王诏令,长安街清远旅林苏,匡扶王室,力杀逆贼,功勋卓著,忠义可嘉,官迁校尉......”宫里来的内侍尖着嗓子说道。
“那,林——林旅帅,不,林校尉,您,您可以走了......”打开牢房,狱卒有些敬畏地望向林苏,心里道:这人居然又出释了,哎呀,他可千万不要不要记仇啊?念在自己那番鞍前马后地奉献厚厚毛毯,还有鲜美酒食,唉,对了,为啥他说这酒食得去齐云圆社那边买??
林苏伸了个懒腰,美美睡了个觉,还吃饱喝足了,只觉得神清气爽。
“唉,狱卒兄弟,这儿的招待不错呀,下次有空某还来哈。”林苏顿露出灿烂的微笑。
见林苏笑容诚挚,狱卒高兴了下,不用被“惦记”了,继而又哭丧着脸,花了自己好一些钱呢,还来?你......当这儿是上等客栈啊?
“你便是林苏?”
才出了牢狱,听到这话,林苏不由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