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来，发现府里人看向自己的眼光都有些奇怪，林苏不由暗暗诧异。
“林......”上前瞧见的仆役迟疑了一下。
“但仍叫某林书童便是。”林苏微笑着道。
没想到林大哥升官之后，还是那么平易近人，愣了下，仆役亦笑道：“林......林书童，相公唤你进书房呢。”
“可知何事？”
“某，某亦不知啊。”仆役无奈道。
汗，最近一直在打拼事业，差点忘记自己在杨府了，没想到这杨贤还记得自己。
不一会儿便到书房门前停住，林苏整了整袍衫，才要开口，便听熟悉且威严的问话声传出——“林苏，当初在建州，嗯，这大闽，不，大秦军歌，是你首唱的？”
这样就被查出来了？
抬眼瞧了瞧，杨贤已是放下一个古玩，只静静站着，那挺立的身影给人孤高傲岸却不容反驳的感觉，暗暗奇怪了下，林苏点头道：“嗯，今日之闽国，便如东周之际秦国一般，林苏感慨而发。”
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吗？怎的，某觉得他像是在奉承闽朝廷呢？不过，一首军歌竟能挽狂澜于既倒，这人倒是有点能耐，杨贤不禁暗道。
林苏心思急转起来，生生在异域打造出第二故土，这是秦的大事业，和闽国，是有那么点像。只是，这杨贤说这个作甚？莫不是，他的强国策不被闽王重视？呵，当初，周亚夫给汉景帝平定了七国之乱，成了丞相，到头来不还是受到质疑受到刁难？
“真是令人感慨啊，这秦人，经历数百年开拓，而得将排挤之的周室、轻视其的六国踩在脚下，不过是因为——坚忍！”
一语双关。
“所言甚是。”才激动地说了下，杨贤尴尬了下，居然在后辈面前流露出真性情，不由又束手伫立，沉默了会。
毕竟瞧见的是背面，林苏没看到杨贤的尴尬，却是开始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打转了，这里边是不是有好看的故事书呢，不然，咋杨贤总喜欢呆这里呀？
猛地，回想起林苏这人，起初不过是个伙夫，而后成了自己的书童，教他暂且做做卫士，不想短短数日便爬到了旅帅的位置，只是......
杨贤缓缓转过身来，看见微微低头的林苏，今日他穿着一袭冰蓝色的上好儒衫，甚是合身，颇显挺拔，加上俊朗的笑容，看起来文质彬彬，但，那一双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睛却是贪婪似地遍视书架的珍贵典籍，好像它们会带来金银珠宝般的。
小狐狸！
心里忍不住道了句。
咳嗽了下，杨贤正待开口，忽然顿住了，有种感觉——面前这家伙，那充满书卷气的外表下很可能藏着一颗不甘于人下的躁动野心，自己，当初，让这人进入捧圣卫，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想着想着，五指不由轻动起来，一时思绪杂乱，竟是差点忘记了先前待说的言语了。
稍久，林苏才听到——“当得捧圣卫旅帅，倒是更能为王室效力，不过，要多自重......否则，某为天下计，不会对恶小留情......好罢，林苏，你且退下吧。”
有才无德，尽成空！
那话音里，却是分明加重了“自重”二字。
哇，就这样叫自己退下，我还以为答对有奖呢，暗暗可惜了下，林苏却是郑重地拱拱手，继续道：“林苏，本不过一介布衣，承蒙相公拔擢，入得王都成为亲军，得以安身立命，一展抱负。相公栽培之恩，士人以天下为己任之义，林苏必不敢忘。”
仔细想来，这杨贤虽然有些心眼，但是待自己却也还不错，自己当初，的确借了点杨家的力。只是，话还是说清较好。哥，不过是惩罚了泼皮、力士，在辖区大搞文明建设，也没受huilu刮油水之类的，鱼肉百姓的普通官绅有这般的么？怎么，倒像做了坏事一般，我去！
“哦——”杨贤似是才真正打量起林苏来，待看到那受气包似的委屈脸，不禁莞尔一笑。
这人行事出人意表，也许，自己，或许不该早下定论......
“林苏，你本是文人，虽猝得高位，志得意满，但需切记自己的本心，此等乱世之中，更勿忘我等士人兼济天下的本意，且，莫要争一时之气，而教王都......”
教王都给闹得天翻地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林苏诧异了下，但转念一想，要是这么短日子还看不出来，好像这么多年也白呆在官场，也不怎么称得上准宰相了。
“今日士风不振，王都宵小横行，悍卒目无王法，某自是当......”
不待林苏说完，杨贤已是吹胡子瞪眼道：“哼！当你那点心思某不知晓？可知这些中贵内宦乃是陛下亲近之臣，这些世家官吏则手握权柄，诸多朝廷大员你争我夺，你处在这当口，引人注目，可这一着不慎，便如这棋盘上的小卒子一般任人牺牲......”
直接间接调动了那么多人参与全王都的斗殴，这下好了，自己一升官，恰好成了焦点。而杨贤能看出来，那，那些宦官，看来，也未必好糊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那，就让自己强大起来。
“相公之言，甚善，不过事已至此，林苏，退无可退，唯有破釜沉舟，方能求活而已。”仰头看了杨贤一眼，林苏拱了拱手，低头说道。
笑话，砸了权贵的招牌，视自己为蝼蚁的高高在上的人家，肯放过自己？呵，看形势，这要退的话，恐怕等于是伸着脖子让人砍。
虽然主张实现儒家理想，但是，杨贤倒也不是迂腐的士人，并不欣赏只知书中道理却于实事无益的书呆子，不由点点头道：“君王眼中，朝廷之上，无所谓奸逆忠义，不过是......”
后面的话卡在嘴里，显然觉得自己说多了，杨贤复又淡淡道：“某之意思，好自为之，你，明白吗？”
“林苏明白，相公之语，实乃金玉之言。”虽然觉得像是废话，但是那诚挚的眼神，林苏还是看的出来的。
“真的明白就好。”
说罢，杨贤心里念叨起来——秦，为了兼并海内的大志向，为了自祖先以来的大目标，始终努力着，努力着......
离开书房，林苏突然觉得，这杨贤的背影有点落寞。
理想家，总是容易被骨感的现实击得头破血流啊。
至于，自己......
“是林书童啊，啊，林书童，夫人唤你，快随奴来。”
呃......怎么一个个叫来叫去的，哥成大明星了？
亭子里，一个着雾绿色襦裙、气质尊贵典雅的美妇人静静看着“湖光山色”，塘边的林木随着风声在沙沙作响。此外，旁边，更有大煞风景的一串串晶莹自石桌上的某人嘴里流下......
待有脚步声前来，那妇人转过身来，淡扫峨眉，便见一名潇洒的士子自远处稍呆了下，接着便小步快走而来。
见其抬眼，林苏忙一个箭步，上前恭敬地行礼道：“娘亲好久不见，方才这绝世独立，竟恍然如神人，更比从前呀，林苏，竟是以为是杨娘子在这，某走错地儿了呢......”
“你这张巧嘴呀......”
听到熟悉的声音，本来昏昏欲睡的杨昱一下子振作了精神，不由笑道：“唉，林苏，你来了，来，快帮某读书来，这四门学实在是......”
发现杨夫人的目光不善起来，杨昱顿住了嘴，讪讪笑道：“林苏，你来了啊，坐，快坐。”
这家伙......活宝一个。
“昱儿，你要多跟林苏学学，要知书达理一点，看你近来读的书成什么......”
“啊，娘亲繆赞了，林苏怎么敢当？林苏只是书童，这都是还是相公教的好啊。而公子天性极佳，不过仍需时日方能表现出来而已，娘亲勿忧。”林苏谦逊地笑道。
“唉，林苏，怎还唤公子？你，不必拘礼，今后，昱儿便为你的义兄了，当唤大哥才是......”
“大哥——”林苏有点不情愿，叫一个二货大哥，当然，嘴上还是叫得干脆。
正待点头称好弟弟的杨昱悚然一惊，他觉得，林苏虽然充满阳光的笑容，但那凌厉的眼神，那微露的森森白牙，就像要吃了自己似的。
以后叫他大哥时，心里就默默在中间补充个“舅”字吧，叫大舅哥，自己好像会好受一点，看着杨夫人亲切的微笑，林苏暗暗道。
“哦，想起来了，娘亲，这是林苏亲自为你抄写的一部佛经。”林苏忙从怀中取出一部书来，蒋申收集来一些禅宗典籍，林苏弄了点抄本。
“这......”
“娘亲便是林苏的命中贵人，要不，如今，林苏如何会做得亲军军官，这，都是娘亲带来的福气所致啊。”看向杨夫人，林苏眼里已是充满感激。
接过抄本，轻轻翻阅了下，发现里面的字，端庄而又秀气，杨夫人不由欣赏地看了林苏一眼，却猛地发现——林苏递书的原本白嫩的手，居然，都起茧子了。
“那也不必亲自......”
“林苏不亲自抄录，无意表现对娘亲的感激之情啊。”林苏很诚挚地说道。
哇，这人不要脸起来，还真有一股执拗的气质，旁观的杨昱暗暗叹服。
“林苏，真是个好孩子呀。”心里想着，杨夫人不由目光一柔。
林苏，其实是故意展现茧子的，虽说这是真的，不过，与抄书的事关系不大。
“唉，林苏，你常与士人们作文学交流，又与武人打交道，可知哪些不错的世家公子抑或武将子弟？”
“这，相公那边......”林苏奇怪道。
“唉，他只知王室，这等事自是要我来操办。”杨夫人撇撇嘴道。
“那，不知娘亲是要......”
“雅儿也不小了，我不得留意留意......”
怎么有点像后世老问亲事的大妈呀，一大早就担心这等事......
莫名地，心里总是有点不是滋味，这清丽的美人儿，到底......花落谁家呢？只是，为何要选权贵子弟？猛地，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多余。
没有多停滞，林苏脸上带笑着道：“娘亲勿忧，林苏自是会留意义妹的事。”
不知不觉间，手指捏紧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