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明媚。
一个神气的脸上那不羁微笑时隐时现的亲军军官,身着亮甲,手握横刀,剑眉星目,风神潇洒,领着两个卫士,脚步轻快,不一会儿便到达一座茶馆面前。
这儿,原先不过是一处寻常的茶馆,后来店主不知为何要关门,便教人给盘了下来,如今,却是有些不同了。
那军官停了下来,瞧向面前古色古香的建筑,笑得越发灿烂。
匾额上方,是强健挺拔的四个繁体大字——“太白雅舍”。
太白,是大唐诗仙李白的字。
一听说哥当官了,那些泼皮便将欠款和利息钱都给了,可恶的是,他们居然那么有钱,嗯,有钱的程度超乎自己的想象,罢了,反正签到手了,再添上齐云圆社近来的受益,便是眼前这产业。
扫视一番,里边好像多了些新面孔。莫非,来这儿的,不只是当初合作揍人的士子?看来,又可以结识新朋友了,哈哈,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新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
带着浅笑,林苏已是进了雅舍。
后面,却是又来了个贵气满满的富户,其身旁,紧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以及一众杀气腾腾的壮汉。
“韩潜,你看这太白雅舍如何呀?”瞥了眼,王玄翼含笑道,待在宫内容易为人所欺,隔一段日子,他便少不得要出来溜达溜达。
看见王玄翼稍许的微笑,韩潜细看了下,便低头笑道:“少了些富丽堂皇,却多了些古朴典雅,倒是个清静别致的好去处。”
一摆衣袖,王玄翼便要上前,却有门丁拦住道:“闲人免进。”
“大胆!”韩潜生怒,就要上前斥骂。
这时,却有一个塾师模样的人上来,抚着胡须笑道:“先生看来有所不知啊,这乃是风雅士人的汇聚之所,但许有才华之人进而以,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王玄翼发现,那塾师身后,出现了几个持刀汉子,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
莫非,这雅舍的东家很有些来头?
正自想着,却见一旁争执声传来。
“为何某不能进?方才某瞧见,一个武人,像是捧圣卫的,尚且进了,这还叫风雅吗?”一个士子退了几步之后,又上前据理力争道。
王玄翼笑了,乱世武人多只知道打打杀杀,但要是以为武人一定没有学识就想当然了,当初,太祖出身军将,却也不是胸无点墨了,毕竟,曾经在光州当过县吏呢,要不,也不会与流亡士人谈文论道了。
听了这话,那另一个塾师笑道:“呵呵,人家,也是门试通过才得进的。这......并非穿着士子袍衫之人便是真的士人啊。郎君为何不想,这门,连一个武人都能进的?如此说来,郎君还是请多读书,他日再来吧。”
没想到是这个解释。
那士子顿时面红耳赤了下,羞惭地退去了。
另一个要进的公子却是大声道:“某要进去,某叔父乃是尚书右丞!”
“便是尚书左丞又如何?此乃文学切磋之地,你应不了对便请回吧,来人,给某叉出去!”
“某叔父乃是当朝尚书右丞!”被强壮的门丁叉出去时,那公子却不忘大声叫道。
“尚书右丞,尚书右丞呀......”话音越来越远。
围观众人不由思量起来,这雅舍的背后,靠山不小呀,不由齐齐挤上前瞧瞧热闹。
“相......”
“罢了,如今是在王都大街上。”止住了韩潜待说的话,王玄翼转向笑道:“如此,且请出题吧。”
“好罢,某出晓来山鸟闹,不知先生何对?”
只略想了下,王玄翼便轻笑道:“雨过杏花稀,如何?”
“甚是工整,极尽雕琢,佳句,佳句呀,”塾师不由摸了下胡须,笑着往后伸手道:“先生,请进吧。”
听着后面有人被挡在门外的喊声,王玄翼突然觉得有点惬意,这进来之人都不是凡夫俗子呀。
刚入得雅舍,便见眼前垂下一幅山水画卷,上面的大意便是说,若能从中找出五个人脸并指出来,便可向职员要来一些特别的奖励。
王玄翼稍疑惑了下,不就是岩石、林木、水流之类的嘛,怎的还看得出人脸?待到细细观察了会,却发现,眼前渐渐出现一些人脸,像,像是拂朗人,或喜或怒。
呵,有意思,王玄翼不由笑了起来,待要再看,却听到前面响声不断。
怎么回事?
见王玄翼上前,韩潜忙招呼身后武士跟了上去。
“不才,只是鳌峰书院的陈剑。”那俊朗的书生对众人含笑拱了拱手道。
鳌峰书院?福州城北边的那个著名书院?要论学识,太祖时自是首推四门学,如今嘛,只怕,得逊其一筹了。众人自认都是读书人,顿时看向陈剑的眼光便不同了。
“某,捧圣卫的林苏是也。”林苏也拱拱手,只是淡淡。
“哈哈,这捧圣卫之人真的也懂学识?”
某个不认识林苏的公子顿笑起来,而众人一滞,而后,亦是以袖掩住嘴窃笑。
真是奇怪,怎的这回认识哥的士子不多呀?看来,捧圣卫在文人中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啊,众人乐得自己吃噶呀,心里暗怪了下,林苏却是笑道:“东吴美周郎周公瑾,可是武人吗?”
呃......
笑声戛然而止。
竟然一时不闻声响。
陈剑已然细瞧面前的这人起来。
“二位还是请对诗吧,不如以前唐事迹吟诗一首?”有人打破平静朗声道。
不对呀,自己设计的游戏是大家伙诗词接龙的,咋成几人对决了?哪个家伙弄差错了,得教育一下了,唉,诗里叙说前唐的事迹,几乎成此时江南文人的习惯了呀。
事实胜于雄辩,或说,有好戏看了,众人的眼睛亮了。
扫了林苏一眼,迈着轻步,陈剑转身缓缓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林苏呆了下,这诗好像哪里听过,要说诗嘛,确是不错的,眼前这人,只怕也是有两下子的,只是,抨击唐军护国开边的伟业......
“是啊,将士的性命,莫非草芥?”有人摇头叹了起来,“汉武、唐宗开边,劳民伤财,徒损士卒,好大喜功,亦非幸事。呵呵,吟诗弄赋,游乐山林,享享柔美歌舞,才是我辈心之所向,世间污浊呀......各位觉得人物风流的吴国如何?”
士林中,居然有这等声音。
“是么?”
“呃......哼,粗鄙武人!不足与谈。”
居然,瞧也不瞧哥一眼?
“只是不知听罢柔化人心的优美歌曲,沉溺于享乐,软化了身躯,还有血气之勇去阻挡大漠铁骑的南下步伐么?”林苏像是自问,话却是说得很是大声。
当今,毕竟,是乱世呀......
当初,江东有过追随西楚霸王的八千骁勇子弟兵,当初,新罗有过武艺高强类似倭国武士的花郎,只是后来醉心于水光山色嘛,就......
花花世界固然好,但若无尚武之风,不知能否守住?
只记得,汴梁朝廷的军队攻入六朝古都金陵;北边的后高句丽,也就是高丽,灭掉地处南边而曾经势力进入半岛北部的新罗......
自己的话,或许夸张了点,但,那家伙的语气让林苏有点不爽。
“粗人不足以道也!”愣了下,一时词穷,那人竟一下子甩袖而去。
这便走了?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此人为谁?”
“你竟不知?户曹胡尚书的公子呀。”
哥,这样也能与世家不对付?真是奇了,林苏心里吐槽了一下,只是,为何提到吴国?这时,却又有声音传来。
“嗯,边事致死者甚多,以某之见,如今北地之安,当以和亲为上!”有人重拾起话头道。
“公子所言极是,这梁国,就当与突厥、奚人和亲才是,也免得生灵涂炭。”又有人笑着点点头,很是赞许地道。
“哦?”林苏重又笑道。
“那敢问,郎......郎君有甚诗作?”听者不爽起来,这人或许是个草包,还没有诗作,便老破坏话题。
显然,还是不想提到林苏的卫士身份。
再次笑了下,林苏禁不住吟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更无一个是男儿!
嗡嗡嗡!
只觉得头脑一震,陈剑抬眼直视林苏。
一个美妇人,处在深宫中,如何能影响政局?十几万大军不战而降,而终国破家亡,谁之过?
最终,那美妇人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的胜利者之俘虏罢了。
那么,这和亲呢......
要用女子换取一时安宁,有血性、有骨气的男儿在哪里?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怂恿和亲的人,合适称为栋梁之臣吗?
众人低头沉思起来。
“是呀,王昭君很荣幸呀......”林苏笑了起来:“她的首任丈夫——呼韩邪单于撒手人寰后,她嫁给了呼韩邪的长子,即复株累大单于,十一年后,次任丈夫魂归西天后,她又被命嫁给新单于,复株累的长子,也就是呼韩邪的孙子......”
嫁给丈夫,再嫁给丈夫的儿子,又再嫁给丈夫的孙子。若照汉人伦理,这......很荣幸?这话......
众人的脸僵硬起来。
全场顿静。
“昭君如何死的?”
“......”众人语塞。
“终究,彻底崩溃,服毒自尽,一了百了而已。”
停顿了下,林苏又继续道:“呼韩邪单于死后,其实,昭君并非不曾上书汉成帝,请求返回中原,可是,朝廷不许,故而......”
故而,她被迫嫁给了匈奴的复株累单于。
君主制时代,多少的权利不该对应多少的义务吗?王昭君,不过,一个宫人,一介女子......那时的女子之地位可不如后世,也未必如大唐,很多时候,不过是附庸。可是,偏偏,她却要承担如此重任。
而重任在肩,又有几人考虑过她的感受?
只是,她,却被高高挂起。不管愿不愿意,她,就只能是人们的榜样,不,必须是人们歌颂的榜样。
屈辱和亲,真的就值得沾沾自喜?
以裙带求和,要肩负使命的男人何用?
中原男儿的血性又何在?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环佩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众人不知觉地看向吟诗的林苏,愣了。
王昭君,真的岂无怨恨?
不错,这,就是唐人的诗句。
唐人,其实,都已经为她鸣不平了。
什么,才叫真正的汉唐雄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