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闽宫明威殿里。
王玄翼头戴九旒冕,身着领、袖、襟缘以黑边并衬黑红色的云龙纹绛纱袍,神色平静却威风凛凛地端坐在王椅之上,俯视底下的众多臣僚。
该是让新君知晓世家能量的时候了......众多世家官员互相看看,脸泛笑意,又纷纷瞧向原先联络好的文士、武将。
唐宋时的帝王还没达到明清那样的乾纲独断,当然乱世中紧握刀枪的君主就不一样了。只是目前,王玄翼对军队的控制并非特别强大。众多臣僚一致的力量,就算尊贵如闽王,也不得不有所退让。
正待众臣群起发言,有人先说话了。
“陛下,昔日废王混乱法度,滥行赋税,百姓苦之,如今当重立规矩,丈量田土,核定租税,限定田地方圆......这是利民之策啊。”一听这话,就知道出自部分效忠闽王的臣子。
涉及到自身利益,底下有些不安静了。武将、文士虽然也有田地,却也不是太多,一时也没有做出头鸟,只是纷纷望向诸世家官员,心里有点幸灾乐祸,毕竟,那些人才是大土地所有者,这事,该他们最着急才是。
与其被动受压,不如主动出击,打蛇要打七寸啊,至于文士、武将,不是没有暗示过,中立,总可以吧......王玄翼在微笑。
联络的诸位文武还在观望。果然,有人急了。
闽中田少,粮食颇为需要,这可是能牟利的呢。何况,土地,向来是世家的根本。若是让自家隐瞒的大量土地暴露于阳光之下,那王氏就可任意限制其占有量,课以重税,甚至......强括田土,这是个不小的麻烦。
“陛下,大闽战事初定,百姓习于旧制,不可轻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否则内部震动,邻邦威胁,社稷危矣。”
王玄翼表情淡淡,心里不禁想:震动,还不是利益受损的世家大族会搞?
“是啊,陛下初登大宝,这内情有所不知,闽地田地产出非多,轻易变更赋税故制,百姓必然无所适从......此举影响生产,于军国不利啊。”
“......”
世家官员坐不住了,纷纷出列大声劝谏道,当然这些还不是大佬。
“既如此,此事......且从长计议吧。”
很明显,即使强硬推下政令,这些世家官员还是会明里暗里不配合的,说不定还会搞出什么麻烦的。
“此番击破侵我建州的吴军,杨卿家功不可没啊。”一事刚完,另一事又被提起,王玄翼带着笑容,又缓缓说道,“这......该如何赏赐呢?”
“杨仆射既立下大功,可进为太傅。”是世家官员的户曹尚书胡利出列说话。
闽国毕竟只是王国的级别,三省六部便相应地改为三台六曹了。只是,或许是财力不足,或许是为精兵简政,抑或兼而有之,权力倒没有过分集中在叫做某某使的君王幕僚手中,机构较少,诸曹的话语倒有些分量。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一定记得,曹爽为与司马懿争夺军权,就借口司马懿功大,而让小皇帝封他太傅过。这是赤裸裸的明升暗降啊,太傅这位置,享有尊荣,但官位的本质就是职权,若是职权不行,级别再高也可能得看小官的脸色,尤其在这乱世,没有实权的虚衔,实在是没什么卵用。
“陛下......”
“这是从何说起?昔日汉高祖有言,猎狗追逐猎物甚是勇猛,然而这后方指挥猎狗的猎人才是首功。郑卿家身为数朝元老,居中调度、统筹内外,汉之萧何、张良也不过如此吧?这劳苦功高......当拜为太傅。”王玄翼含笑打断道,看着提议者。
捧杀,有什么难的?之前郑群一直在旁边观战,如今这话可是直指这狐狸了。
胡利愣了下,没想到闽王一转眼就扯到了世家之首郑群,不由瞧向郑群。
郑群暗叹道:围魏救赵,这一招不错......只怕杨贤怎么样无所谓,陛下还有彻底的自己人,对付自己才是正事吧,这胡利,一招不慎,就被套路了。
而口里则是道:“陛下过奖,臣真是愧不敢当啊,臣德行浅薄、名望非高,不过是做了臣子该做的本分,但求无有过失而已,如今强敌威胁在外,国中百事待兴,臣既受王恩,敢不往效犬马之劳?岂敢居功?望陛下三思。”维系家族荣耀的就是实职,怎么能让出去?
“陛下,政事堂之事繁杂,离不得见识广博的郑相公啊。”
“陛下,太傅之位,当授予功劳甚大之人......”
“望陛下三思,郑相公与我等同朝谋事已久,军国大事皆离不得......不然臣等惟有告老还乡了。”要是这么多人辞职,朝廷、官府怎么运转?这是柔中带刚的威胁啊。
“......”
“那么,该如何赏赐呢?”
可是杨贤已经官至仆射了,要怎么赏赐呢?
一时间,原先有点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
“然,此番杨卿家抗击吴寇,捍卫我土,此等功劳,亦不可不封赏,就仍为尚书右仆射,加拜同平章事,参与机密要务吧。”
“陛下,宰相之位,当择德高望重之人担任,杨仆射虽说名声在外,毕竟稍有不足,还是,......”
“陛下,杨仆射未有参与过政事堂机密之事,不如保留右仆射之衔,出为一州上官,权且多加历练,以待将来......”这个更狠,直接打发到地方去,能否回到中枢就看运气了,如果在到时候在地方受到他官、世家掣肘,而中枢有人磨刀霍霍呢?
一时间,反对的声浪愈加大了。
王玄翼微笑不语,却是往旁边挥挥手。
“昔日废王无德,暴政害民,人神共愤,此亦是其众多臣子之过,诸獠如下:原尚书左丞......着武士拿下入狱,等待问斩。”闽王身边的内侍,立刻尖着嗓子说道。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顿时被打断。
这不过是场面话,打击异己才是真,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忠于新君主而根基不深的臣僚总是被清洗的对象。
铠甲的碰击声逐渐清晰,一群群衣甲明亮的凶悍武士自殿外涌来,拖住了指定的罪臣便走。
还在的众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殿里有些静。
这是要立威啊......
之前一直不动某些人,是王玄翼要稳住局势,经过这么多日的筹划,如今王都力量已经着手整编,各个官署已经插入自己人,名士杨贤已经回来,各州兵马依次归附,行事不需要再客气了。蹬鼻子上脸吗?王氏的江山,可是用刀枪打下来的,得让某些人醒醒,到底谁是主子?
当杨贤明确效忠新任君主之时,部分受到影响的臣僚,尤其是中原文士,就会倒向闽王,而由于此次抗击吴军的胜利,再施以gao官厚禄,那些武将自然支持新朝廷,那么相对地,世家大族就显得势单力孤了。
莫非陛下很是不满?不过,世家势力非弱,不是没有响应的群僚、武力,退一尺,对方可能就进一丈,而今箭在弦上,惟有破釜沉舟,全力阻止君王的权力扩大,想到这,胡利心里又坚定了起来。
“陛下......”
这是要让杨贤做宰相啊,如今朝堂的新格局还未形成,许多人或者不想自己升官的梦想落空,或者不想自己家族的利益受损,或者不想自家权力的实行受到钳制,纷纷群起反对。
“就让杨卿家主管王都兵马之事,如何?”
其实侍卫军的德性不会没有人不知道,但要是闽王凭着杨家的声名吸引人才、筹财扩军,逐渐控制住全国军权呢?自己的权位还能保障吗?虽说实际上不至于到那样的地步,可是谨慎的世家觉得还是要提防,于是,反对声浪又起。
“如此,杨卿家知晓兵事,暂任侍卫军一军主之职,可乎?”
瞧向从朝会开始一直没有言语的杨贤,此时他头戴三梁进贤冠,手执象牙笏板,身着紫色公服,腰配十三銙金玉带,神色端庄自然,似乎一切与自己无关,颇显名士风范,王玄翼不由想到杨家祖孙三代......
虽然杨贤是较忠于自己的,但在王玄翼看来,其并非自己一手提拔的官员,他真正忠的是闽国王室,在权力巩固之初,似乎不该轻予大权,万一将来尾大不掉......
据说东周春秋之时晋国的里克将军,就是忠于公室,因此很容易地被某某有野心的公子(那时指国君的子嗣)收买,而颠覆主君的地位的。
但是,这事情,不能自己做出来,需要借助外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自个是不是很希望是一回事,赏罚分明还是要的,而且这或许可以挑起杨贤对于反对者的不满,使他更忠心于自己。
对了,忠于自己的人才......还是不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