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终于把夜班盼来了。这晚天有些阴,星星和月亮都被云层裹了起来。顺子又拿着小板凳坐在了外面,看着被射灯照得有些发黄的路面,心想这灯可比农村的路灯亮多了,这城里什么都比农村好,可就是让人感觉太累,是心累!这城里的有些人太冷漠了。顺子轻轻叹了一声,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那厚厚的乌云仿佛都在他的头顶压着呢,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顺子站了起来,他真想喊两嗓子,以前在农村时,有了烦心事,顺子总是站在大河边上喊几声,喊完感觉心里痛快多了。可此刻不行,这是在工厂里,不能喊啊!顺子拾起了个石子,使劲地往树丛里扔了过去,他一连扔了三颗才感觉好些。顺子进屋看看钟又到了下半夜了,又有些困了,他洗了把脸,精神了许多,心想“要在这个屋里坐上一辈子还不得闷死——”顺子傻坐着,他不爱看书,也不喜欢看报纸,也不喜欢听歌。
后半夜两点多时,下雨了!顺子这回是不困了,他扒在窗前看雨景。可这雨是来势凶猛,一会,顺子就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玻璃上全都是雨水,那雨声仿佛是他村口那条大河涨水时的声音,让人听了有些恐怖。这时天空中一道闪亮,像一块黑布被剪开了一样,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雷声响在了顺子的头顶。顺子一激灵,他心里马上想到了红杏和儿子,不知道这个雷能不能把她娘俩震醒啊。顺子想把保安室的门关严些,当他开门时,发现厂门口已是一片汪洋了,雨水已漫到了保安室的台阶上了,眼看就要进屋了。顺子着急了,这水要是进屋了怎么办,得到外面堵一堵去。顺子穿上雨衣,挽起裤子,穿了双拖鞋就出去了。他发现是厂门外的水倒灌进来的,顺子看见保安室西面有不少的沙袋,这可能就是用来堵水得吧。顺子向厂里看了看,只见远处的厂房里有灯光,近处是一片漆黑,全都是雨水,没法了,只得自己扛了。顺子一袋袋的扛了起来,围着厂子的大门堵一圈沙袋,还挺管用,流进厂里的雨水少了许多。顺子虽然穿了雨衣可全身也湿透了,他歇了会,也不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了。但这雨是太急了,围的沙袋很快就被雨水漫了过去。顺子骂着“也不让老子喘口气!”他又开始扛沙袋,这回他围了三层,总算管用了。
正当顺子又往保安室的门口垒沙袋时,两道光射了过来,一辆汽车顶着大雨飞驰而来。顺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警觉地看着那车,但见那车一个急刹,停在厂门口,从车下来了一个人,没穿雨衣地站在了大雨里。顺子走过去,借着大射灯的光,看清了来人,这人正是工厂的赵总。顺子忙说:“是赵总啊。”说着他开了伸缩门。赵总看了一眼顺子,问:“门口的沙袋是你围的?”顺子这才意识到赵总的车进不来了,他有些慌,忙说:“我……我怕外面的雨水进到保安室的屋里。”此刻司机为赵总打了把伞,可没什么大用,赵总已湿透了。赵总眉头紧锁,点点头说:“你做得很好!我们工厂的地下配电室就在保安室的下面,我着急来就是怕雨水进到配电室里,你的举动当住了不少的水很好,你叫什么名字?”顺子没想到能得到表扬:“我叫王得顺,是新来的保安。”“我说看你眼生呢。”赵总说着进了保安室,打起了电话。顺子听是给物质处打的,那边的库房已进水了。赵总放下物资处的电话,又给保卫处打了电话,调来了两个人帮着顺子继续扛沙袋堵水,随后和司机绕去北门了。
这大雨直下到了凌晨五点钟才住,顺子已累得筋疲力尽了,还好吴鹤今天来的早,知道顺子扛了半宿的沙袋,就赶紧让顺子回家歇着了。顺子骑自行车都没劲了,他强挺到家。红杏这一宿都在惦记顺子,见顺子这个样子回来了,心疼地问:“怎么了,看你好像很累啊?”顺子进屋就扒在了地板上,歇了一会,看着红杏那焦急的表情,笑了笑,说道:“我为了不让雨水流进厂子里,扛了半宿沙袋,快累散架了。尤其我这腿,像要断了似的疼,这不是自己的骨头到底是不行。这要是以前,这点活算什么。”顺子说完又咧了咧嘴,翻了个身。红杏嗔怪道:“你傻啊!大半夜的顶着大雨一个人干,打电话找人啊。”顺子说:“我刚进厂知道找谁啊。再说那雨也太大了,我也来不及找人。”红杏叹了一声:“唉,你干也白干了,大半夜的谁也不知道。”
“谁说不知道”顺子得意地看这红杏,“半夜三点的时候厂子的赵总来了,他还表扬我了呢。”红杏马上惊喜地问:“真的?是不是工厂里最大的官了?”顺子点点头说:“他还问我名了呢。”红杏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道:“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这可是个好机会啊!”顺子看着红杏的样子笑道:“啥机会啊,我就是一个门卫,赵总不可能直接提拔我的。”红杏说:“只要他对你有好印象就行。我过一阵再去那个亲戚家再送点钱,好让他把你调到好的部门去。”红杏说完给顺子做饭去了,她没想到顺子能提前回来。顺子是饿,但更累更困,他不等红杏的饭了,就在地板上睡着了。红杏刚把菜下锅,进屋见顺子睡了,拿了一条被单盖在了顺子的身上。
顺子睡到十点多才醒,身上的乏累好了许多,可肚子却叫了起来,他风卷残云般吃了一顿饭,这才感觉好多了。顺子心里惦记着磁带的事,他不顾劳累打算去三利街看看。红杏怕顺子累,劝他在家陪自己,可顺子待不住啊,换了件衣服就下楼了。
顺子打听着道,坐了一个多点的公交车,到了这几天他夜思梦想的地方。顺子见这条街不长人却不少,两边都是一个个小门市,都是买音像制品的。顺子在农村时不听歌,也不看什么录像,此刻他真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让人看上去傻乎乎的。顺子进了两家店,店员问他要什么磁带,他也说不上来,一个劲地问人家,“批不批发磁带。”弄得店员直用白眼看他。顺子还挺纳闷,这自己是要多买货啊,怎么这的人都不愿意卖呢。顺子站在街上直挠头,又进了几家店,还是没什么结果。正当顺子不知怎么办时,一只大手从后面拍了拍他,顺子转身见一个大个子男人带墨镜看着他。顺子没好气地说:“干什么啊?”那人神秘地说:“哥们你想进磁带是不,我有货。”顺子打量他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进磁带。”那人笑道:“我看你好长时间了,就你那个买法谁敢卖你啊。”
“为啥啊?”顺子不解的问。那人把顺子拉到了一边说:“哥们你是真不知道啊,这的磁带都是盗版的,不敢大量的卖。”顺子听了这话,眉头深锁,很是顾虑地问:“那卖这东西是不是有人抓啊?”
“不是犯法的事,都是文化局那帮人查,抓着了顶多把货没收。哥儿们,这玩意利大啊,你要批发些回去卖准保你挣钱。我这什么磁带录像带都有,你要不?”顺子心想只要不是公安抓就不怕,他点头说:“要。我可是打算长干的,你给我的价格得低一些。”
“你放心,我是全市最低价了,这趟街不少人都在我这拿货的。最近香港的枪战片卖的可好了,你就拿枪战片吧。”顺子真是不知道什么是枪战片,他又问了一些情况。那人倒也不骗顺子,给顺子上了一堂关于电影和流行歌曲的课。顺子最后在那人手里拿了不少的磁带,和录像带,他留下了大个子的传呼号。
顺子下午三点多到了家。红杏刚把儿子哄睡了,见顺子满头大汗地扛这两个大纸壳箱子回来了,问道:“买着了吗?”顺子把两个纸壳箱子一放,说:“都在这呢,热死我了,这车上带人可真多。”红杏打开看了看,有些发愁说:“这么多啊,卖到什么时候啊。”
“赶着卖呗,这东西不坏也不烂怕啥啊。我进的这磁带录像带都最流行的了,你想买还买不着呢!放心,肯定抢手。”顺子弄了一把扇子边扇边说。红杏摇摇头,她对这个东西不是那么看好,她认为只有吃的东西快。红杏拿出了一盒录像带看了看,见上面名是“纵横四海”说:“可惜咱家也没个录像机,看不了啊。”顺子说:“别着急啊,等挣着钱了,咱就买一个。”红杏笑笑,放下了录像带。顺子说:“你早点做饭,我吃饭晚饭就到那个菜市场去卖。”红杏答应了一声,下厨房了。
顺子吃完饭,扛着一个纸壳箱子来到了市场上。正是下班时间,市场上的人很多,顺子在市场的最后头,拣了个干净地,铺了一条红毯子,把磁带和录像带都摆在了上面。因为附近没有卖这个东西的,顺子的摊自然很快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也有买货的。顺子一个人都有些忙不来了,他直卖到天黑,那一箱子货没剩多少。顺子可乐坏了,这可是初战告捷啊,他哼着小曲回的家。红杏没想到能这么火,她也很高兴,特意下楼给顺子买了几瓶啤酒两个小菜。
顺子第二天上班都感到精神头十足。他从站一班岗就盼着下班,这也怪,他越盼下班越觉得时间过得慢。终于顺子盼到下班了,也不洗澡了,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回了家。红杏已把饭做好了,顺子是顾不上吃了,急忙拿纸壳箱子下楼了。
顺子又卖到了天黑,上的这些货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了,他感觉自己找对了这个第二职业。他回到家点了点剩下的磁带和录像带,感觉这些都是不受欢迎的,这第一回上货应该让那人糊弄了,应该找那人给换一下,可不知道那小子干不干。红杏见他回来就摆弄这些东西问:“想什么呢,也不吃饭了,买的好还愁啊。”顺子把货收起来说:“看来我得注意一下年轻人都爱看什么电影了,还有市面上都流行谁的歌。这第一次上货应该说让人给糊弄了。”
红杏说:“这都正常,不管干什么,头三脚都难踢啊。”顺子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吃了口饭,又继续想着磁带的事。
顺子上班时和周海待在了一起,他心里是很烦这个周海的,可顺子心想周海也许知道些电影的事,不如问问他。顺子想到这,笑着脸主动搭话:“你这下班没事了都干些什么啊?”周海很是瞧不起顺子的,可见顺子主动说话了,也不好不理,他谈谈地道:“就看些录像带了。”顺子一听,心里可乐了。继续说:“我也爱看录像,你都看什么片子啊?”周海看了一眼顺子,心想一个土帽还看录像?问顺子:“你都看什么片啊?”顺子说:“我看的都是香港的枪战片,武打片。”周海笑道:“你都知道谁演的吗?”顺子摇摇头。周海撇嘴说:“我给你讲讲吧,你把看过的电影告我。”顺子说几个港产电影,周海便告诉他这些电影的来龙去脉,顺子听的津津乐道。周见海顺子是什么不懂,不时地还埋汰顺子两句,顺子也只傻笑两下,周海的心里马上有了种快感。周海谈论完了港片,他还要故意出顺子丑,他手一挥说:“香港的电影也就这样了,要看,还得看奥斯卡的获奖电影,那才是经典呢。”
“啊……啊什么卡?”顺子等大了眼睛很认真地问。周海刚喝了一口水,听顺子这句“啊……啊什么卡”他笑得把水全喷了出来,一旁的老孙也哈哈地乐着。顺子也自嘲地笑了笑。周海说:“是‘奥斯卡。”顺子忙问:“那卡的电影好啊?”周海又差一点喷水,没法,又给顺子上课,顺子是听不懂就问,最后周海烦了,告诉顺子:“你实在爱看电影,就去买一个‘电影周刊’,那上面有电影的点评。”
“什么是‘电影周刊’啊?”顺子傻傻地问。周海彻底服了,他很后悔跟顺子费这些口舌,叹一声:“唉,我说你在农村时就知道种地啊?”顺子点点头。周海怨道:“我姨夫真是的,非让我到这来,这里都什么人啊。”周海说话肆无忌惮,他把老孙也带里了。他看着顺子那期盼的目光,说:“你出厂门,往右走,有个书报亭你去那里问就知道了。”顺子的目的是达到了,他可不管周海笑话他。等周海出去时,老孙气道:“他还看不上咱们了,什么东西,就仗着他姨夫呗。”顺子接话道:“是啊,人家后台硬啊。”
顺子趁中午休息时,去了那个书报亭,才知道“电影周刊”是杂志。他买了一本,准备晚上夜班时看。顺子是最不爱看书的,这回为了挣钱,也没法了,他直看了半夜都看完了,还真长了不少电影方面的知识。他挺高兴,伸了伸腰,出了屋,外面夜风习习,此刻月亮圆圆地悬在空中,仿佛是红杏正看着他呢。“要是这时能陪着红杏多好,不知红杏和孩子睡得好不。”顺子想了一会,有些心烦,他想找一找北斗星,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了。可他找了半天竟没找到,顺子感慨道:“这城市的星空真让人看不准啊!”
早上老孙先到了,见顺子又把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禁赞叹道:“这小王真是勤快,厂子里这些保安没一个能这样干。”顺子笑了笑心想“这老家伙就会动嘴。”说道:“年轻人多干点活是应该的。老孙一伸大拇指道:“行,有发展!”顺子换下制服,下班了,他已习惯这种倒班的生活了,不像刚开始时那么困了。
红杏已把饭做好了,见顺子拎着菜回来了,笑道:“今天出息了,知道买点菜了。”顺子说:“以前干装修时没时间啊,这回到工厂上班有时间了,就想起来了。”顺子说完又去看儿子,见小家伙老实地躺在床上,正咬着一个奶瓶。顺子童心大起,他试着从儿子嘴里拔出奶瓶,可手刚碰到奶瓶上,小家伙立刻蹬起了小腿。顺子一乐拿开手说:“这是个小‘护食狗’啊!”顺子的动作被红杏看的是一清二楚,红杏没好气地说:“你撩他干什么,他好不容易老实一会,你要是把他弄哭了,你来哄。”顺子说:“我哄就我哄。”说着他要抱儿子。红杏阻止道:“行了,你可别动他了,我求你了快吃饭吧。”顺子很不情愿地把手缩了回来吃饭了。
吃完饭,顺子去了三利街。这回他就熟识多了,到了地方,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上回那个大个子打了传呼。不一会顺子就接到了电话,大个子告诉他马上就到。顺子放下电话点了根烟,他心里也没底人家能不能给他换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