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经渐行渐远，像雨点一样的石块并没有一块打着船体，那男人不甘示弱的叫骂声也慢慢地听不见了。
几个妇女又重新摆好阵势，叽叽喳喳地又若无其事地说起东家长西家短来。
等一伙妇女洗完衣服走远了，庄文静实在忍不住了，对席慕雪说：“真是的！难怪城里人会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一点教养都没有。”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席慕雪立即说。
“和建国结了婚就可以去上海了，算来也没有几个月了。”
“这个月底我就回去。”
庄文静露出不解的表情。
席慕雪解释说，“他们家让我去读自费大学，他爸爸已经帮我找好了学校。”
“什么大学？”
“复旦。”
“哎呀！真是朝里有人好当官呀！”庄文静好生羡慕。——李振华是复旦的教授，所以庄文静才会那么说。
“什么专业？”
“财会。”席慕雪立即回答，见庄文静不解的样子，立即解释说，“我是想了好久才决定的。本来想学文秘的，将来就可以盯着建国，不让他有机会碰小秘。但想想，我也没有那文采，再说，做文秘也很辛苦。”
“建国还指望你赚钱吗？”庄文静笑道，心里多少有些妒忌。
“那倒是。”席慕雪毫不掩饰自豪，“学财会就可以管住他的钱。男人有钱就变坏。”
“男人都不可信。”席慕雪十分认真地说，“只有自己最可信，只有钱最可信。”
庄文静一笑，没有反驳，觉得慕雪很有心机。想到昨天席慕宇的表现，觉得席慕雪的话又有几分道理，不免心情不佳。
见庄文静叹了口气，席慕雪立即问什么，庄文静只是摇头，说没什么。
这时，只听席慕雪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说，“你说我妈气不气人？听说建国要我去读书，我妈就说三叔家的人会算计，说要读书也应该三叔家出钱。后来听说他们家学费生活费全包，又说他们家显摆，是看不起我们家。反正里外都是她有理。我真是越来越受不了我妈了。”
庄文静听了一笑，不好说什么，只得劝席慕雪道，“你妈就是那种人，说完了就没事了。”
“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当时人家受得了还是受不了。以后你可有的受的了。”席慕雪抱怨着。
其实庄文静心里也有诸多不满，但她不会在席慕雪表露。一旦席慕雪一时高兴，说漏了嘴，将来婆媳关系就难处理了。
于是庄文静对席慕雪又笑了笑。
“不过，你和我妈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最多过完年，大哥就会带你去美国。哎呀！真羡慕你呀！”
“你哥说，吃了饭去镇里登记。”
“啊？”席慕雪吃惊地回头，“怎么这么急？哦——”席慕雪意味深长地坏笑着，“昨天晚上……我哥是不是很疯狂？”
庄文静乜斜了席慕雪一样，心里很酸。
早饭后，席慕宇和庄文静先回家与庄建安夫妇商量，庄建安夫妇自然是满心欢喜，二话没有。
上午九点半不到，席慕宇和庄文静借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民政办公室。
民政办公室的大门开大着，但一个人都没有。席慕宇想到隔壁的办公室问问，隔壁的情况也一样。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好容易等来了一个人，却不是民政办公室的。
席慕宇向来人说明了情况，打听到民政办公室当班的贾主任正在打麻将。席慕宇好说歹说，那人才勉强同意带他俩去找贾主任。
七拐八拐，穿过几栋房子，来人终于在一间房间的门前停下。推开房门，席慕宇和庄文静跟着进去。
刚进门，一阵浓烈的烟味令庄文静猛烈地咳嗽起来。
席慕宇一看，房间里烟雾缭绕，四个烟枪一边打着麻将，一边一口接一口地拔着烟。地上满是烟头，痰和果壳。麻将桌上放着烟盒，零食。每人面前用手机或者打火机压着一叠厚厚的钞票。
因为天气炎热，门窗紧闭，开着空调，窗帘拉着，室内空气污浊。
席慕宇不禁暗暗皱眉。
见有陌生人进来，四人有些警觉，脸上带着几分敌意。其中一人冷冷地问了句干什么的。带路人立即陪着笑说明了来意。然后介绍说那就是贾主任。
贾主任很傲慢地问席慕宇是否带了证件。席慕宇回答后，却不见贾主任有任何起身的迹象。
席慕宇和庄文静只得忍着。
直到一局结束，贾主任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向带路人招了一下手，示意他接替自己。
跟着贾主任重新进了民政办公室，贾主任一屁股坐下，抱怨道，“真是要热死人了！”
席慕宇没等贾主任吩咐，就立即把证明材料恭恭敬敬地端正地放在他的面前。
贾主任看完了庄文静的材料，问，“是卫生院的护士？”
庄文静立即陪着小心地回答。
贾主任接着看席慕宇的材料，神色便有些不对。席慕宇的心不由提起来了。
“你没有户口吗？”看完材料后，贾主任问席慕宇。
“没有。”席慕宇立即回答，“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户籍吊销了。”说着，他从那些证明材料中抽出一份，“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波士顿领事馆出具的我本人无配偶，以及与庄文静没有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的证明，这个不行吗？”
“不行。”贾主任一副没有商量的口气。
“什么地方不行？”庄文静急了，立即问。
“没有户籍就是‘黑人’，就不行。”贾主任态度生硬地说。
“户籍也是为了证明我的身份和婚姻状况。我有中国的身份证，公民证，和领事馆的证明，这也不行吗？”席慕宇说。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贾主任有些不耐烦了，起身想离开。
“那么，像我这种情况，怎么办理结婚登记？”席慕宇压住了火气。
“我怎么知道？”贾主任语气很冲，“到省民政厅婚姻登记处问问。”说着就想绕开席慕宇走。
“你都不知道，那谁知道？你不是吃这碗饭的吗？”庄文静也忍不住了。
贾主任指着席慕宇对庄文静说，“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这里还没有先例，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办了。我是对你负责。”说完，转向席慕宇，“再说，你也没有体检证明。”
“我问了，不要也行，别人都是这样的。我也没有呀！”庄文静说。
“你可以。”贾主任对庄文静说，然后指着席慕宇说，“他不行。”
“为什么？”席慕宇问。
“你是从美国回来的，谁知道你会不会把艾滋病带回来。”
“你……”席慕宇气得一时语塞，他好不容易压下火气，用平静的语气说，“贾主任，我是学医的，我有那种病的话，我会不知道吗？我会不去治疗吗？”
“那谁知道！”贾主任不想听席慕宇的解释，“总之，我这里不会帮你办的，到省里去看看吧。”
席慕宇真的有些压不住了，“真的缺什么证明，您可以说明，我可以回去补。您一句话就把我打发到省里去了。如果我到了省里，又碰到一位像您一样的，是不是要把我打发到中央去？”
“你什么意思？”贾主任也有些恼了。
“我是说您在浪费纳税人的钱。”席慕宇生气地说。
“什么？纳税人的钱？”贾主任一阵嘲笑，“小伙子！在美国待了几年了？中毒太深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钱都是人民的，国家的，不是纳税人个人的。”
席慕宇真是无语，他仰起头，一闭眼，深吸一口气，正待发作，庄文静立即拉着他，劝道，“算了，算了。”边说边拉着席慕宇往门外走，“我们下次再来。”
“再来也一样。”贾主任嚷道。见席慕宇回转头瞪着自己，他又说，“瞪着我也没有用。这是犯法的事，我能帮你办吗？”
席慕宇再也忍不住了，甩开庄文静的手，冲到贾主任的面前。
贾主任可能以为席慕宇要打他，吓得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办公桌旁边。
席慕宇将火气压了再压，说，“你也懂法？”
席慕宇的语气里带着嘲弄和蔑视，也没有再用“您”字。他觉得他根本不配那个字。
“政府怎么会把你这种人放在这里，真是给政府丢尽了脸。幸亏这里没有外国人，不让把中国人的脸丢到外国去了。”
“啪！”贾主任突然一拍桌子，点着席慕宇的鼻子恐吓道，“你说话小心一点！”
“啪！”席慕宇也忍不住一掌击向桌子，吼道，“我已经够小心得了。不然我一定会投诉你的。”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又转身。
贾主任正随后往外走，见状，立即停了脚步，有些惊惧地看着席慕宇。
“给你一个忠告：小心栽在麻将上。”
席慕宇和庄文静漫步在大街上，席慕宇一直没有说话。
“还在生气呀！”庄文静轻声地问。
看一眼庄文静，席慕宇有些内疚地说，“觉得对不起你。我该忍一忍的。”
“忍也不会帮我们办的。是我们来的时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