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这人特响应号召,村里刚说拆迁,他就兴师动众地拆北面的房子。我见老爸这行为太弱,怕他吃亏,苦口婆心地劝说:爸,你还是再等几天吧,别人都没动静呢,你猴急什么呢?!
他瞪着大眼睛,炯炯有神:不等了,再等三千块钱就没着落了!我说拆就拆!老爸还真把自己当皇上了,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我心里这个不平衡啊,感情老爸活这么大岁数,眼睛里就有那三千块钱呀?!她还是我老爸吗?是谁整天教育我节俭,艰苦朴素是美德呀?他这一签字儿,一拆迁,谁还把他当回事儿啊?到时候,得浪费多少人民币啊?!面对蝇头小利这么上心干嘛啊,因小失大,后悔都没地儿说理去!
拆迁就跟欠债还钱似的,不还钱就是大爷,还钱谁还跟你叫大爷啊!到时候,你跟人家叫大爷,人家都不会给你任何福利的!人嘛,就得像钉子似的,插墙上终身不倒,插肉上一针见血。世上有哪个拆迁钉子户不是在拆迁完之后升级为了暴发户的啊?人善被人欺,你要不拿出你的针尖儿对着他,他总以为是你欠他的,欺负起你来特理直气壮!
所有人看老爸一发怒,赶紧低头,默不作声,都跟被人抽了几鞭子的牛似的,特别老实,干起活来特别带劲儿。那几朵金花的男人都抄起家伙,在房上刨房顶。我不忍心看自己曾经住过的门房子被别人践踏,更不忍心见它转眼之间变成废墟,所以,我借口上班就走了。
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后来,经理夫人和厂长谈起车间主任,我才想起来,今天一上午他都没来。他这个人,特别热情,特别搞笑。
记得小时候,我就称呼他为三姐夫,是因为他娶得是我邻居家的第三个女儿。农村的庄亲令特别复杂,跟这个叫大爷,跟那个叫爷爷的。为了显摆农村生活的和谐,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走碰头也得打声招呼,庄亲令就形成了。
后来,三姐夫的爸爸出现了,他家离我家有段距离,爸爸张口就叫人家表叔。然后,让我和蔡铁花、蔡之青一起叫他表爷。我觉得特亏,就问爸爸,这个不是三姐夫的爸爸吗,我应该跟他叫大爷吧?
老爸听后面红耳赤:我跟他叫表叔,你跟他叫大爷?然后,我弱弱地叫人家:表爷。但是,我一遇见三姐夫,决不改口叫叔叔,叫他三姐夫叫的特干脆!三姐夫也总是笑呵呵地回应着我,声音特别青春焕发。
三姐夫有一儿一女,儿子与蔡铁花一般大,小学一直在一个班级,就连辍学都特志同道合。他们都是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抛弃学业的,走的时候还握了一下手,表示走出校门以后一同奋斗,争取创造辉煌灿烂的明天!
当时蔡铁花跑到家以后别提多兴奋了,她说她第一次跟男人握手,那个人还是三姐夫的儿子!我和蔡之青听后,抽她的心都有!那么一个小辈,有什么好炫耀的?有本事去社会上领一男人回来!
三姐夫的女儿和我一样大,从小就在一起玩儿,当我和他女儿一起玩的时候遇见他,我总会特自豪地跟他叫“三姐夫”,然后,他看看蔡铁花,我和蔡之青,喊:四五六!他总爱把我们当扑克牌……
在办公室里,三姐夫是个文盲,每次给工人打电话通知上班的时候都需要我的帮忙。每回他都急着忙着找电话本。因为他比较粗心,经常忘了自己把电话本丢在哪里。可能是因为他忙吧,东西丢三落四,走哪儿落哪儿。
终于找到了,他哆哆嗦嗦地拿着电话本,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播,播的时候就问我他是在给谁打电话。我就挨个儿告诉他。他总是特感动地看着我,特不见外地称赞我:我们小叶呀,就是能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闺女呢!
我觉得他这样整天拿着电话本特费事,就把车间工人的电话都输入在办公室的移动座机里了,觉得他这下该轻松多了吧!至少,不用满世界找电话本了。可是,当他拿起电话的时候,愁眉苦脸地问我:小叶,这个电话太高级了,咱使不了。你还是帮我播吧?我整天待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所以特无聊,也变得特乐于奉献。三姐夫一呼必应。
我走过去,轻松地帮他找我储存进去的电话,然后边播,边告诉他,电话那头儿是谁。他在旁边笑开了花:我们小叶真好!
三姐夫每天在办公室的一举一动都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不在,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半天没人说话。突然,经理夫人打毛衣累了,看看表:都快十一点了,三姐夫也该回来了吧?
我好奇地问:是不是跟村里拆迁有关啊?她点点头,是啊!我说,他家房子碍着了吗?她说,没,他家房子在村子南面的边缘了,就算把整个张村拆了,也得最后才拆他家!我说,那他干嘛去了啊?厂长说,他准是去凑热闹了!
经理夫人看了看厂长一眼,厂长回敬了她一眼,继续说着:拆迁那是多大的事儿啊,若不是现在厂里离不开我,我也去保卫我家了!我问,大哥,修道碍着你家了吧?他说,碍着了。我继续问着:那你签字儿了吗?
他不屑地说了句:拆迁啊,谁先签字儿谁傻叉!这话说得我的心咯噔一下,立刻闭嘴,不敢继续再问。他看着我,问我蔡家当家的——也就是我爸签字儿了吗。我弱弱地看着他,不想回答。他好像悟出了什么,半天不说话。
不知不觉到十二点了,三姐夫还没回来,经理望着表,再看看我们,说:下班!然后,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去看看那一堆战士的战果。
一路上特别清净,好像就我家一家在拆迁。别人家的房子都安然无恙。只有我家,房顶在轰轰烈烈地冒着黄烟。从远处,就看到房子的屋顶已经被拆掉了,兰文文老公的大哥正在帮忙用吊车吊檩子,我那叫一个心疼。
那檩子刚买的时候可贵了,一百块钱一根。现在,从房子上被拔下来,只能当废品卖,卖不了几个钱。那个门房子一共十二个檩子,加在一起就是一千二百块钱,若把它当木头卖二十块钱就不错了。我越想越心疼,便加快了脚步。
到家之后才发现,那几朵金花就蔡之青偷懒儿没来,其他一干人等都坐在小板凳上咔哧砖头儿呢。老妈交代的任务,要把拆下来的砖头儿上的水泥或者泥土剋掉,然后再把砖卖掉,准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那一刻,我觉得蔡志国当年还真是娶了一秀色可餐,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精明能干的美娇娘。难怪那个大资本家欧阳中天等老妈等到三十岁才结婚,原来,老妈的魅力还真是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