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在街上游荡到学校放学时回了家。他没对家里说自己被老师开除出初二（1）班。他爸爸是木工，手掌又硬又有劲，脾气很不好。
第二天，马来早早就向学校走去。自己不能总在街上游荡，书还得读。哪个班级能接受自己呢，马来心里没底。他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打那只鸡，更不该给吃掉，平时也不该犯了那么多错误，给老师留下坏印象。马来的步子越迈越沉，越迈越小，凭自己这名声真没有勇气去找别的老师，但又不能不去，只**着头皮去碰碰运气了。
到了学校，马来决定先找初二（3）班的黄老师试试，黄老师是女老师，教外语的，平时说话挺和气，或许能发发慈悲收留了他。
到了初二年级办公室，黄老师正在读报纸，马来走过去，恭恭敬敬地给黄老师敬了个礼，说：“黄老师，我……我到你们班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好好做，不犯错误。”
黄老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说：“你到我们班？我可教不了你这高才生，回老师是市模范教师优秀班主任都摆弄不了你，你可别一条鱼来腥了我一锅汤！”
马来咬咬嘴唇说：“黄老师，以后我保证不那样了，如果再犯错误，你怎么处理我都行。”
黄老师说：“你这种学生，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行动上是另一套，一向屡教不改，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对不起，我要到班级去看看早自习了。”
黄老师拿起外语课本出去了。马来的腿立即软下来，身子也挺不直了，脑袋也似乎涨大了不少，灰溜溜地觉得自己很可怜。
马来低着头四下看看，见初二（4）班的周老师在批改作业，就蹑手蹑脚蹭过去，轻声说：“周老师，我……我到你班行吗？如果我以后不改正错误重新做人，我马来就不是人！”
马来的态度十分坚决，语调中也不乏诚恳，眼含着一汪热泪。周老师三十多岁，办事一向稳重，在学生中威信也不错。他抬头看看马来说：“你马来是学校的名人，大名鼎鼎，我怎么敢收你这个高徒？常言说‘没那金刚钻，别揽这瓷器活’，我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你这瓷器活。我倒不是说你马来的脑袋怎么怎么难修理，我是怕影响了你的成长，你很聪明，很有本事，又有胆有识，培养好了是个人才，到了我这儿，别耽误了你的前途呀！你还是到别的班看看，很对不起。”
周老师不客气地挥了挥手，示意马来走开，像赶一只苍蝇，就不再抬头，专心地批改作业。
马来觉得周老师已把话说到了家，没有争取的余地了。
剩下的班级只有老K的初二（2）班。老K管理班级很严格，再调皮捣蛋的学生到了他的手下也都成了乖乖的小绵羊。马来当初没想去找老K，怕到了他班太不自由，太受拘束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余地，走投无路了，只好去找老K。
马来看看老K没在办公室，就走出去，到了初二（2）班教室，见老K站在教室里，正怒气冲冲训两个迟到的学生。那两个学生站在前边，像霜打的向日葵，使劲低着头，垂着手，又像见了猫的老鼠。
老K训完，走出教室。马来赶紧上前。
老K问：“找我有什么事？”
马来说：“老师，我愿意到你们班，我保证以后……”
老K打断马来的“保证”说：“你问过三班四班了吗？”
马来原来想尽量不露出已被其他班拒绝的窘况。现在老K问到了，也不好隐瞒，只好如实说：“他们都不要我。老师，你要再不要我，我……我就没路了！”
马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不停地流。
老K没说什么，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径直往办公室走，马来就可怜巴巴地在他屁股后紧紧跟上，抽抽搭搭，涕泗涟涟。
老K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点着了支烟抽着，说：“看来你是走投无路了，处境十分艰难呀。你这涕泗交加的样子也很令人同情。当初你用弹弓以老太婆的老母鸡为靶子进行射击和在河边啃着美味的烧鸡大腿时，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马来带点讨好地赶紧点点头说：“是，是。”
老K说：“正好我这堂没课，咱们谈谈倒是可以的，你的奇闻轶事我也有所耳闻，老太婆找到办公室来时我也在场。如果谈得来呢，再考虑你的去向。”
马来见老K的话里有活口，便抹了把眼泪抽抽鼻子，振作起精神，想努力配
合老K这场重要的谈话，这是一场对他的命运至关重要的谈话。
老K说：“谈话之前我要声明一下，第一，你必须说真话，得表现出你的诚意；第二，你不能一味地唯唯诺诺，总是‘是，是’，像是我的应声虫。你现在是求到我的门下来，如果那样，有巴结讨好之嫌，会显得虚头巴脑。你怎么想就怎么说，这样的谈话才有意义。”
马来点点头说：“行，行。”
老K说：“你先把眼泪擦干，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泪眼吧唧的样子哪像个男子汉呢！”
马来立即用袖头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顺便把鼻子也抹了一下。
老K说：“还是从昨天的事情谈起吧。你谈谈事情的经过以及你对此事的认识。可以以时间为顺序，这样线索清楚、好谈。”
马来说：“昨天中午，我和冯刚一起上学来，我们路上一人踢了一个健力宝易拉罐……”
老K打断马来：“与错误关系不大的可以略谈，或者不谈，作文讲究有详有略，谈话也是。如易拉罐是什么牌子完全可以不谈，又不是让你给‘健力宝’做广告。”
马来点点头接着说：“后来，易拉罐踢到一个垃圾堆上，打在那只老母鸡身上，我一时心血来潮，就掏出弹弓，提出与冯刚比赛射击，以老母鸡为目标。是我一弹弓把它打死的，冯刚一下也没打着，他的弹弓不准，我负主要责任。”
老K说：“举起弹弓时，你想没想过不应该以人家的老母鸡为射击对象？如果这只母鸡是你家养的，你会不会这样干？”
马来说：“我没特意想过，但我知道不应该这样干，举起弹弓时我还四下看了看是不是有人注意我们。如果是我家的鸡，我不会这样。”
老K说：“看来你说的是真话，合情合理。我再问，你既然知道这样干是错误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干？这是不是明知故犯？”
马来说：“当时主要是觉得射击那只老母鸡很有意思，很好玩，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K说：“看来你心目中还不缺少是非善恶观念，只是缺少自制能力和道德上的自我约束力。自我约束力对一个人非常重要，举个例子，那些吸毒分子，并非不知道毒品会毁了他，甚至要了他的命，但他还去吸，就是因为他不能克制约束自己，敌不住吸毒时那片刻的飘飘然的感受的诱惑。有没有自我约束力，常常是一个孩子能不能出息成人的关键。马来，你得懂这个道理。”
马来使劲点点头。
老K说：“根据你的叙述，看来你是故意伤害，而非误伤。误伤一般不涉及道德问题，故意伤害就涉及了。而且，老母鸡被你给打死了，尽管你当时未必想把它打死，这就使问题进一步严重化了。你发现老母鸡被打死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马来说：“开始我不相信打死了，上前踢了一脚，才知道真死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拔腿就跑，后来觉得不妥，还是把罪证消灭掉更好，就想把它扔到河里。”
老K说：“在这里你错过了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如果你找到鸡的主人，向人家承认错误，赔偿损失，就不会有后边的问题了。可惜你错过了这个机会，而是要掩盖错误。这就叫讳疾忌医，对于犯错误的人来说，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态度。”
马来说：“我做得确实不好。”
老K说：“到了河边之后，由于一念之差，你又产生了把老母鸡吃掉的念头，你这样做，使你错上加错，使人产生这样的感觉，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据说你拎起老母鸡逃跑时还做贼心虚地捂上了胸前的名签，不但没有悔改之意，还要津津有味地享用这错误的果实，可见你对错误什么态度！对错误的态度比错误本身更重要。”
马来没想到老K知道得这样细，连他逃跑时捂上名签都知道了。马来对老K一针见血的批评也不得不服气：“老师，我态度确实不好。”
老K说：“还有一个问题至今没引起你足够的重视，就是既然你把人家的老母鸡打死又吃掉了，你想没想过赔偿问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一条‘损坏东西要赔’，八路军如果没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恐怕也不会赢得天下。你马来不应该想到赔偿人家损失吗？”
马来说：“应该。”
老K说：“可你为什么没想到呢？”
马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觉得和老K谈话并不轻松，虽然他不喊不
叫。马来的额头冒出了汗珠：“我……我对错误认识不足。”
老K说：“确切说，你是对错误的性质、程度和危害认识不足。你可能以为不过就是一只鸡罢了。其实这是涉及到学校荣誉的大事。事情传出去，人们会说咱们学校的学生是偷鸡贼，把老百姓的鸡都偷去吃了，这样的学校谁还敢把孩子送来？你想过你给学校的荣誉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马来摇摇头。
老K说：“你想到过对受害者表示一下慰问吗？你为什么没想到？”
老K这一连串问题使马来晕头转向，只觉得羞愧难当。
老K说：“昨天那个老太婆来时，我也在办公室，对她我深表同情。一只母鸡对一般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婆，就非同寻常了。她说这只鸡她最心疼，每天一个蛋，每天一个蛋，才下了几十个就让你给打死了，不然下到秋天，至少还能下二百个蛋。马来，你不应该去慰问一下，赔偿人家的损失吗？”
马来说：“应该。”
老K说：“应该赔偿人家多少呢？”
马来想想说：“一只鸡，大约十元吧。”
老K说：“太少了太少了，那只母鸡，杀了吃肉的话——据老太婆说，那只鸡她称过，是四斤半，一只四斤半的母鸡，市场上能卖到十五元左右。再加上还能下的二百个蛋，二百个蛋值多少钱？老太婆说她的蛋是八个一斤，二百个蛋就是二十五斤。一斤算四块，二十五斤是多少钱？一百元。你可能说不能这么算，蛋还没下，也没搭饲料和工夫钱，怎么能这么算呢？但老太婆不这样解释，她说她的饲料都是剩菜剩饭，不喂鸡也要扔掉。她的工夫更不值钱，不养这只鸡她呆着倒难受。这样算起来，大约就得赔偿人家约一百一十五元。我看这从情理上也说得过去，你看呢，马来？”
马来犯愁了，挠着脑袋，苦着脸说：“老师，一百一十五块钱我可拿不起，回家要五块钱我爸都得把我打个半死。”
马来的眼泪又在眼圈里转了。
老K说：“这还不算，主要的是老太婆的精神损失。老太婆说，听说这只鸡让人给打死了，她中午饭都没吃，难过得直落泪，这只鸡是她的心肝宝贝，每早摸摸蛋窝，都有一个硬硬的圆溜溜的东西，她心里就别提多欣慰了。这是她的精神支柱、人生一大乐趣，你把鸡打死了，给老太婆造成的精神损失是巨大的，这怎么弥补？法律上也要讲精神赔偿的。”
马来想想说：“要不，我再给她买一只下蛋的老母鸡。”
马来觉得这样比赔偿一百多块钱要便宜多了。
老K说：“你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了，别的鸡能代替老太婆亲手孵出的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的那只鸡吗？这就像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感情上是难以用别的孩子来代替的。”
马来无法可想了，哭丧着脸一筹莫展。
老K说：“你也别过于难过。我把这账给你算一算，是为了让你对你的错误造成的危害有个足够的认识，不然你有点掉以轻心似的。”
老K的一支烟只剩下个烟头了，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便打住说：“今天先谈到这吧，至于怎么赔偿，回去你想想办法再说。你先回去吧。”
马来站着没动，小心地低声问：“老师，你要不要我呀？”
老K说：“在你走投无路时，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既然你对错误有了一定的认识，对我的谈话的观点，基本上是赞同的，我就发发慈悲，先收下你，考验一个时期以观后效。但愿你的表现不让我失望。”
马来随口说：“老师，你以后看我的行动吧！”
老K笑笑说：“这成了你的习惯用语了。我是要看你的行动。”
老K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扶住马来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扳直，又把他低着的头扳起来说：“应该挺起胸抬起头，像个男子汉的样子，这样蔫头耷脑的没一点朝气怎么重新做人！有一首老歌说：‘跌倒算什么，我们骨头硬，爬起来再前进！’你应该有这种精神。”
老K轻轻拍拍马来的背又说：“你的篮球打得不错，以后班级篮球比赛时多出把力。”
马来心里一热，听老K的口气，俨然已把他当成班里的正式成员了，就爽快地说：“没问题，咱好好练练，保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老K高兴地点点头，跟马来到了班级，安排了座位。只说马来转到初二（2）班了，没说是什么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