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站在溪边，蹲下身来身抚摸脚边大石：“我找到央儿时，他就躺在这块石头旁边，脸扑在水里，水里的鱼虾在他脸上啃食，面容几乎已认不清了。”
“那夫人是怎么认出他的？”
衙役们站在不远处。
耐心极好的等待甘霖取证。
“世上哪有当娘的会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华夫人凝眸：“我儿在我眼里，哪怕是化成了灰，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听出华夫人言语间的异样，甘霖聪明的保持沉默。
她永远不会小看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亦不会妄图激怒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华夫人往前走：“跟我来吧。”
一行人随她而去。
在离溪边的不远处，有个不起眼的，约莫半人高的小土坡。
华夫人在小土坡前站定：“挖吧。”
挖？
土坡里是什么？
甘霖看了一眼后面的衙役。
衙役们心领神会，上前挖土。
不多时，小土坡被铲平。
华夫人让他们继续。
于是衙役们就继续挖。
等挖到约莫半米深时，华夫人再度张口：“停。”
衙役们不明所以，只得看向甘霖。
因着王觉的吩咐，他们暂时将听从余诉师的命令。
甘霖摆手，众人退后。
华夫人跪在土坑面前，忽而折起衣袖动了手。
没人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随着华夫人越挖越深，空气里也漂浮出了一股不明味道。
衙役们太熟悉这股味道，一时脸色微变。
唯有甘霖面色如常，眼看着天色雾蒙蒙的，些许毛毛雨随之飘落，她慢吞吞的动作，手指微松，伞便‘唰’的一声打开，如蘑菇般撑在华夫人头顶。
坑底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
是一具被裹在草席中，烂得不成人形，许多地方都已露出白骨的尸体。
华夫人终是没能忍住，匍匐在尸身上嚎啕大哭。
见此一幕，甘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具尸身，便是华央的尸体。
雨声渐大。
华夫人好不容易压下悲痛，生生掰开尸身紧握的拳头。
甘霖仿佛能听见尸首指骨不受重负‘咔嚓’的一声
她偏了偏头，不解：“华夫人，我若记得不错，前些时日，华央的尸身就已被移进了华家祖坟，那这是……”
“被移进祖坟的尸体是假的。”华夫人小心翼翼的将尸骨手中的扳指取出：“这才是我的儿子，央儿不喜华家，自然也不会想进华家祖坟，我何必要让他死不安宁？”
“……”
甘霖默然。
所以，进华家祖坟，难道不比被葬在荒郊野外连块墓碑都没有来得好？
雨水将扳指上的脏污冲洗干净，露出了它原本的相貌。
通体碧绿，内有数条如裂纹般的，乳白色纹路。
品相上佳。
两个字儿，值钱。
华夫人将之交给甘霖，目光灼灼，愤恨依旧：“这就是华贤平杀害我央儿的证据，此乃他的贴身之物，内里还刻有他的字，我绝不会认错！”
甘霖脸色古怪，一时缄默。
见她如此，华夫人猜到她在想什么，深吸口气后开了口，将两年前的事和盘托出。
“……那一日，央儿因被人污蔑偷盗《华荣医经》而被逐出华家，身为母亲，我于心不忍，便去找了华贤平，想求他看在央儿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过央儿这一回，谁知他根本不在院中，我从辰时初等到亥时末，才等到他从外面回来。”
“那日也如今日一般，有雨。”
“那时候，我尚不知央儿污蔑央儿的人是谁，只一心以为央儿是真的犯了错，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才会有此一灾，我向华贤平哭求……”
说着，魏月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回忆到了最不堪的一幕，眼神苍茫无神，如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我求他看在我与他夫妻多年，在家中为慈，在家外为贤，呕心沥血为华家付出而不求回报的份上，收回成命。”
“他浑身都湿透了，对我很不耐烦，一把将我推倒，我的额头因此撞到了桌角血流不止，他骂我痴心妄想，骂央儿狼子野心，说什么我们母子俩都是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的一路货色。”
“他浑身酒气，像疯了似的，那时我什么都不明白，生生的忍下了他的一场漫骂。”
“后来，回到房中，我发现了央儿留给我的一封信，上面写着他是冤枉的，是华贤平陷害了他！”
“我想与华贤平对峙，可他连见都不见我。”
“我派人去找寻央儿的下落，可只在这个地方找到了央儿的尸体，还有央儿手里紧紧抓着，死都不肯松手的玉扳指。”
“我击鼓鸣冤，所有人都说我是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得了失心疯！华贤平更是借机软禁了我。”
“是我疯了吗？是这世道疯了！让我有冤无处申！”
说到这儿，魏月晔声音里带了几分凄厉，她双目血红，陷入疯魔：“仵作验了尸，推断出我儿子的死亡时间，那时华贤平刚好不在府中。”
“他为什么不在府里？？”
“他为何浑身湿透满脚泥泞？！”
“他的随身物品为何会在我儿手中？！”
甘霖听的头大。
这么说来，在华夫人魏月晔的眼里，华贤平就是狗男人一个。
她本想开口，掌心红痣的热度却猛地窜了上来，她心神归位，眼角余光触及到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甘霖蓦然垂首，视线忽而落至裹尸草席上。
半响，她再度抬起眸子。
华央正安安静静的蹲在华夫人旁边，小心翼翼的伸手想为华夫人擦去眼泪。
一双透明的手却就此从华夫人的面颊穿过。
华央默然。
华夫人什么都感觉不到。
更不知她的儿子此刻就在旁边，只哭的泣不成声。
“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儿的埋身之处，我怕我儿连死都不安宁，只好寻了一具无主尸身，大张旗鼓的立坟供奉。”
“而我的央儿，落于野外……”
华夫人再说不下去。
两年前的她，自身难保。
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华央真正的埋身之处。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如果华贤平反应过来有物证落在了案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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