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阳光普照,真不知道太阳在起床之前究竟是拿什么理由说服自己仍旧以好脸色面对这座污秽的黑金城。
我数完那32级台阶,来到街尾的胡同口,照例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
二娘们儿正骑着她的三轮车在兜售液化气。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大家都管她叫二娘们儿。她的三轮车兜子里有一个大罐,大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液化气。上门充液化气不知道是不是她发明的赚钱项目,但无疑这是一门非常不错的生意。独一份儿,没人竞争。当然了,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整天驮着一颗那么大的□□四处跑的。有人说她是要钱不要命,她却说那些人是憎人富贵厌人贫、眼红她来钱快。
二娘们儿正在给何姑姑家冲液化气;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何姑姑将笨重的液化气罐从家里拖出来;虽然是个空罐,但对于身无二两肉的她来说还是太重了。服务热情周到的二娘们儿慌忙上前搭手帮忙,将液化气罐提到三轮车前面,徒手拧开普通人必须借助钳子、扳手才能拧动的大罐阀门儿,像是给汽车加油一样,将液化气输入到何姑姑家那个破旧的小液化气罐里。
何姑姑笑吟吟地夸奖二娘们儿,离不了就是膀大身宽、力大如牛,能吃苦肯拼命之类的。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那些像是夸奖人的话;二娘们儿倒是很受用,笑得“哈哈哈”。
“嗤嗤嗤!”充□□口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二娘们儿用她粗糙的大手一把将枪口捂住,麻利地关上了总阀门儿。
何姑姑慌忙跑开,躲得比我距离三轮车还远。她身上穿的是补了好几块的旧衣服,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保护的;也或者她躲是因为她觉得她的命很金贵。这倒是真的。她省吃俭用,从牙缝儿里抠钱供两个孩子在外面上大学,整天吹嘘孩子有多优秀有多孝顺,将来她一定能享福;她必须活着等待“享福”的那一天。奇怪的是,自从她的孩子们去外面上了大学,竟一次也没回来过。有一次她去学校里给孩子们送钱,被门卫当成乞丐拦住盘问,几经周折联系到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只是叫她把钱留在了门卫处;再后来,她的孩子们给她寄回来一张存折,说是只需要她把钱存进折子里,他们就可以用联号的银行卡在学校那边取了。
从垃圾堆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多半都会忙着在外面落地生根,急于撇开自己跟垃圾堆的关系。上完学找工作,找完工作买房子,买完房子娶媳妇儿,娶完媳妇儿生孩子,然后像伺候祖宗一样几十年的生活重心全都放在孩子身上,努力培养出一个彻头彻尾完完全全的“大城市洋孩子”。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将自己血液里的垃圾堆元素彻底清干净。
看来,何姑姑所谓的“享福”之路,还有很长、很长,长到遥遥无期;也或者是,属于她的享福之路,从她送两个孩子走进大学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