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在如今的晋国,属边界处。搜索本文首发: 如文小说网 ruwen.net王桓联姻的事在豫州都已流传,建康城里是再也兜不住了。
暖阁里燃着凝神的香,四足铜兽炉里烧着通红银骨炭。褚太后坐在黄花梨木的矮榻上,把着手上的一串佛珠。
一旁侍候的嬷嬷,适时添上茶汤。见太后轻阖着双眸,半天一动不动,只手上的佛珠越转越快,嬷嬷不由动作更小心了。
自桓伊离开建康,皇帝开始重用左丞相王良,朝堂上风头就开始变了。原来风平浪静的局势渐渐变得诡谲莫测。
通点消息的人,都知道褚太后与王良有不解之恨。如今王良得了势,西风压倒东风,褚太后处境就尴尬起来。
今上是褚太后亲自扶上去的,可褚太后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自今上登基后,太后手中权力渐弱。一是太后甘愿放权给桓伊和今上;二是太后失了亲子,也无心再理朝政。
哪知会有今日?她竟要看着杀子仇人在眼前春风得意!
司马丕要纳王良那个庶妹时,褚太后出言阻过。司马丕也听劝,当时就表示不再提此事。
可不过几日的功夫,司马丕不知受了谁蛊惑,居然一改前态,非纳了那女子不可。
褚太后眼见阻不成,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与皇帝的情分。心想,左不过一个女人,进了宫等皇帝淡了,还不是随她拿捏?到时杀了也算解解恨。这么想着就没再反对。
孰料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那个不起眼的小庶女,以才人身份入宫。一路扶摇直上,短短几个月,就爬到了贵嫔。
司马丕更是中邪了一般,对王良又封又赏,几乎言听计从。
到现在,整个建康官场都已经闻风而动,对着左丞相俯首帖耳。若非桓伊尚留有余威,怕是朝堂已沦为了王良的一言堂。
褚太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司马丕了。原先司马丕刚上位时,几乎大小事都来请她的意思。后来桓伊渐渐把他带起来了,皇帝有了自己的想法。对她这个太后虽没一开始热络了,但也敬重有加,时时会来跟前问候。可自打王贵嫔入宫,司马丕再也没来过。乃至今日,她着人去请,竟然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
又过了一会儿,褚太后睁眼看了看刻漏。忽地将手中佛珠惯出去,对一旁说:“走。请不来皇帝,老身就亲自过去。”
伺候的宫人面面相觑,又不敢多说一句。只能赶紧着帮太后披衣换鞋,安置好轿撵。
一行人抬着太后走到皇帝的紫光殿,殿中内侍惶惶然出来跪着说,皇帝在王贵嫔的凤栖宫。
太后脸色更阴沉了,吩咐道:“去凤栖宫。”
凤栖宫,引凤来仪,按规矩本该是中宫皇后的居所。现在却给了一个庶女出身的妃子。更引得皇帝成日流连。可笑这天底下最威严的的皇宫里,早就没了体统。
太后下得轿撵,看着凤栖宫的宫门冷哼一声,说:“去请。告诉皇帝,老身就在门外候着他。”
司马丕披了大氅,急急赶出来时,见着太后忙解释到:“太后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今日朕有些棘手事,准备忙完了再去您那里的。”
褚太后面上阴郁,问他:“那皇帝现在忙完了吗?”
司马丕偷眼看了看太后神色,忙回答:“完了完了,正预备去您那儿来着。”
褚太后一甩衣袖,转身上了轿撵,看也不看司马丕,说:“那就走吧。”
司马丕瞧着轿撵渐行渐远,脸上也阴沉下来。
等太后与皇帝暖阁对坐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宫人掌了灯,默默退了出去。
太后把着佛珠转了几圈,才开口:“皇帝,今日请你来,老身是想问问,这龙椅你究竟还想不想坐了?”
司马丕不防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怔了一下才开口:“太后何出此言?”
太后皱眉看着他,见司马丕脸上果真一派茫然,心下也生了疑惑,“怎么?皇帝莫不是还不知晓琅琊王氏与大将军即将联姻的事?”
“这事朕知道,左丞相同朕商议过。”司马丕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说:“大将军拥兵自重不是一两日了。左丞相若能娶了大将军的女儿,对我们司马氏是件好事。”
太后眉毛皱起,问:“怎么个好?”
司马丕饮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左丞相娶桓氏女,一是示好。让朕的肱骨之臣与桓氏联姻,让大将军看见朕对他的重视;二是拿捏,听闻大将军对他的嫡次女颇为宠爱,将其困在建康,也算对大将军有个制约。如此,可不是对我们司马氏是件好事吗?”
褚太后惊得简直要坐不住。
她以前只知道司马丕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今日方知,这人简直愚蠢!
褚太后心思急转。这番胡扯的歪理,八成是王良说给皇帝的。而皇帝显然对他已经极为信任。怎么才能把皇帝拉回来,怎么说才能让他听进去?
司马丕慷慨激昂的说了半晌,就等着褚太后对自己刮目相看,称赞几句。不想太后听完却蹙眉沉思起来。
皇帝也有些踟蹰了,莫非这件事还有什么疏漏?不,不会。王良对自己忠心耿耿,又有才华,他说这件事百利无一害,那必是真的百利无一害。
褚太后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皇帝,老身见你近日十分亲近王良。这天子近臣自来不与封疆大吏联姻,以防结党营私……”
“太后多虑了。”司马丕打断太后的话,十分果断的说:“鹤行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太后见他对王良如此信任,还称呼亲密,当下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拍面前的案几,道:“糊涂!王良他天生反骨,桓温狼子野心也不是一两日了。你任他们结成一派,简直是自毁江山!”
司马丕被太后的喝声一震,方才几分得意散了个干净。呐呐地说:“朕……朕觉得鹤行……”
褚太后冷笑几声,“你当王良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还没入仕时就敢刺杀先帝,你还封他做丞相,你有几条命?”
司马丕低着头,越发小声,“那都是误会,鹤行不曾做过那等悖逆之事。”
褚太后被气的头昏,勉强扶住面前的案几。
先前司马丕封王良做丞相时,褚太后已经大怒,斥责了他,严令他收回成命。司马丕说是为了拉拢琅琊王氏施农耕新政,待后面新政稳固,就会想法子罢免王良。
褚太后见皇帝确实为农耕之事费了心,甚至亲自去下田劳作,鼓励新政实施。褚太后身为太后,为了大晋,只能一再按捺。哪知皇帝竟是敷衍?其实他早就信了王良的鬼话!
仿佛被当胸刺了一剑,褚太后心里痛的不能言语。糊涂的是她自己,任着司马丕娶了王良庶妹,任着他一点点亲近王良。自己还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褚太后扶额想了又想,是哪里出了错?
司马丕明明是自己扶上去的,怎么走着走着,竟与自己的杀子仇人走到一处去了?
太后不说话,皇帝也不敢再说。
一室沉寂,刻漏不停。又过一会儿,司马丕有点坐不住了,张了张嘴,看太后还端坐不动,就掩唇轻咳一声说:“太后,时辰不早了,朕还要回去处理政务……”
褚太后从杂乱的思绪里抬头看向皇帝。
司马丕今日穿的便服。虽是便服,也是龙纹附锦,一眼看去,贵气逼人。
这身龙袍穿在身上,司马氏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姓氏。可这龙袍就这么好穿吗?司马氏的江山早就千疮百孔……
褚太后叹息一声,放缓了语气说:“皇帝,今日老身不论私怨,也不提你宠信王良的事,单说这王桓联姻,那是万万不可!强权之上无帝王,你若放任,司马氏江山危矣。”说着,太后声音越发悲切:“千龄啊……老身嫁入司马氏三十余年,不敢说有什么功劳,也算为司马氏尽心尽力了。老身真不想最后落得无颜面对司马氏列祖列宗。”
司马丕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而后答应道:“太后的话,朕会好好考虑的。”说完不再停留。
褚太后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手心里攥着的佛珠串猝然崩开,噼里啪啦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