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身后林立的士兵，一人便如一支戟，一杆枪，月色下，银甲映出微微的白芒。
灯火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悠长悠长，仿佛夜色在烛光里的蔓延。
楼泱被徐山槐拦在门前，见黎萧回头冲自己点了点头，便耐着性子等，没有硬闯。
其实，若是他想硬闯，也并非办不到，只是顾念着她家姊姊的想法，不敢擅自行动。
而这两点，她家姊姊似乎都没有意识到。
打从今日他和姊姊骤然想见到现在，有种怪异又陌生的感觉一直梗在楼泱心里。
这个姊姊，同原先的姊姊几乎没有半点共同之处。
也许是因为她先前历过一回鬼门关，故而性情大变。
又或许，她根本就是旁人假冒的！
既然一直以来同“垂柳心”联系的“绿蓑”都是假的，那么这个“姊姊”为何不能是假的？
晚间潜入凉风院时，他还借梳头的动作，特意凑近姊姊耳后。
姊姊的耳后有一枚朱砂痣。那是当年，殿下亲手为她种下的。即便有人能冒充姊姊，但绝对无法冒充她那颗朱砂痣。
姊姊，当然还是那个姊姊。
当时的他分外庆幸。
而现在，他却不太敢肯定了
目送黎萧走进榕溪草堂之后，那种怪异又陌生的感觉，便开始左右他的思绪。
――从相识以来，姊姊有事，那回不是先同自己言明说定？何曾像今天这样连哄带骗？
楼泱有些受伤地望向门扉深处。可惜那里漆黑一片。黎萧的身影已经投入暗处，无处可寻了。
从溶溪草堂大门到主屋厅堂隔着一大块农田。
农田边铺着石子路，种着芭蕉树。芭蕉掩映，树茂影深，夜里倒是遮光的好物事儿。
独自沿路前行，转过几个弯，才又见到灯火。这时候，大门已经不可得见。走过水车，已是农田尽头。不远处忽而传出歌声。黎萧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
那歌儿依稀里唱的是：
我之意在山，美人如花隔云端；
我之意在水，聒碎乡心梦不回；
我之意在烟舟，江湖浪迹一沙鸥；
我之意在琼楼，半生任运笑人谋……
唱歌的人，音色温柔，很是熟悉。黎萧寻着那歌声往草堂正厅走去。转过一丛芭蕉，她要见的人就端坐在明堂之上。
安朔穿着那一身玉色儒裳，灯光下，浑身泛着微微光泽。
府中人都知道，除了年节大典，少将军很少穿儒裳。
因为穿儒裳虽显得人端庄雅正，但行动上多有不便，实在不及圆领袍自在。
少将军那么随性的人，哪能甘心受儒裳限制。
而黎萧今日，也是头一回见。
他用碧玉簪将头发端正束起。一双桃花眼半睁半闭，明明是在打瞌睡，背脊却挺得直直地。忽然冷风吹过，黎萧轻声喷嚏。那人旋即还勾唇一笑，慢慢睁开了双眼。
仿佛画龙点睛，一座静穆的石像恢复了人的生气，神态间还忽而生出一派从容整肃的大家之气。
――他生来就是个贵胄。
她很少这般细看他，便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越看……心底越不对味儿。
那堂上竟然还有一个女子！
丫头开了脸，穿着妾身的裙装。从前爱梳的双鬟髻，如今换成了略显成熟的元宝髻，身姿婷婷袅袅，出落得越发端丽妩媚。
原本，她和楼泱都以为这丫头被安朔关在了那个不知道的阴暗角落受苦受难，却原来，府中人所言的都是真相。
黎萧顿时觉得，这世道太现实，太荒唐。
如花美眷，风流少年，一个弹琴静听，一个清歌漫舞。
正当曲到精彩之处，那舞姬翩然回身，却再没舞下去。
因为她也看见了水车的黎萧，而黎萧也看清了她。
“你来了。”
安朔忙起身相迎。
黎萧却想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