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朔将军——”
为首之人面容端方,嘴上挂着络腮胡子,腰胯佩刀,大啦啦往门前站定大喝,便如那长板桥上的张飞,一声便惊退百万雄师。
“圣人要你禁足府内,便是房子焚了,也不能离开半步尔欲何往?”
禁军统领崔捷指着安朔问。
安朔这下子进退两难。
这位崔统领仗着宫中有位贵妃姐姐,朝中有位右相老爹,一惯是铁面无情,除了皇帝,谁的账都不买。
今日若是换了旁人来还好,竟是他来……
安朔拉下架脸来,陪笑几声。
“二表哥说笑。愚弟怎耽误你的差事。”
那崔捷并不接他的话,一边命手下军士看住各处,严加盘查,一面架着安朔的臂膀,将人往凉风院押去。
安朔并不反抗。
这小子因他生母之故,始终嫉恨自己,本性却是吃软不吃硬,若顺着他几分,或许还有空子可钻。
“二表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两人走到西阁子废墟前,崔捷才将人狠狠推了出去。
“少废话?圣人命我来取东西。安朔将军,如今西阁子被烧得面目全非。你这东西还交得出来吗?”
崔捷说着,手已经摸上刀柄。
“圣人的意思是,若交不出来,便就地正法?”
安朔瞧他这样,笑问。
“欺君之罪,罪在不赦,即便安家有三十万镇国军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道王令,顷刻便能叫军权易主。别忘了,奉旨监军的御史大夫李岚清,此刻还在并州节度使府,你父亲的宝座上坐着呢!他早年也是武将出身。”
安朔闻言,笑得越发肆意。
的确,当日乐游原上一诺,如今安家老小都在新帝手下做小伏低。
“二表哥,若我交不出来呢?你会杀我吗?”
“你果真交不出来?”
“交不出来。你杀了我吧!”
安朔耸耸肩,竟张开怀抱,等着崔捷来杀。
崔捷果然不含糊,横刀出鞘,照头劈向安朔。
安朔不躲不避,只在刀锋离额头不到两寸时,嘴皮子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那刀锋生生顿住,气浪将他冠发都冲散了。
“怎么,不敢动手?”
安朔昵着眼笑,原本沉稳持重的“安朔将军”,此时披头散发,如此神情,竟有几分风流娟秀。
崔捷就看不惯他这副轻佻的样子,拳头咯咯作响,就是不敢动手。
“哈哈哈哈,欺君之罪,罪在不赦。欺骗禁军统领,总不至于要命吧?”
“恩师一世英名,早晚毁在你手里。我今日就当替他老人家教训你个不孝子。”
语罢,他旋过刀背,猛朝安朔腹部拍去。
禁军糙汉素来身壮力猛,那一刀若是挨实了,莫说伤筋动骨,便是肝胆俱碎也有可能。
安朔仰头下腰,抬脚一踢,就着他的力,将人往边上顺势一带,那“猛虎”便从他肩头飞过去,扑了个空。
“不是吧崔二,这才几年呀?你的身法竟退步至此?看来禁军营里伙食很不错嘛”
安朔笑眯了眼,激得崔捷又朝他杀来。
任凭他像发了狂的疯狗一般朝他砍杀,安朔也只见招拆招,东躲西逼,步步踩在对方进攻的盲点上。
若说崔捷的刀法就像一柄巨扇,挥动之时,气势磅礴,力若千钧,那安朔就是那扇底的风,进退自若,游刃有余。
两人拆了几百招,竟还没分出高下来,那崔二胖子先喘的不行了。
原来,他那刀法虽然凶猛,却很费气力。
安朔与他自幼长大,自然知根知底,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取笑。
“听闻崔大相爷年轻也是一曲胡旋舞翩然如飞的俊俏郎君。你如今吃成这样,果然是家门风范。”
“安、朔爷爷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哈?你又觉得你行了?来、来、来,赶紧砍死我。我安朔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若把圣人的差使办砸了,回去治你个渎职失察,连着崔相爷一起拖到顺德门打屁股。”
崔捷又被安朔这么一激,越发红了眼。
正在他转过锋刃,欲再砍向安朔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嗓子尖声高喝:
“圣旨到——”
“何爷爷救命——”
安朔抱头蹲在地上,神色惊惧不已,全没了方才玩世不恭的气质。
此时呈现在何舍人面前的,就是一出“恶统领仗势欺人提刀恐吓,弱郎君手无寸铁抱膝痛哭”的史诗级剧目。
“崔统领,您这是做什么?”
何舍人翘起的手指头,一个劲儿戳崔捷脑瓜子,拂尘随手一甩,大汉手里的刀飞得老远。
“还不快过来接旨圣人让您来找东西,您怎么在这儿玩儿起来了”
一转头,他便将安朔扶了起来。
“崔统领年轻,少将军莫与他计较。”
“那是自然。不管怎么说,本将军也比崔捷将军早入军营,知道仗怎么打,兵怎么带。”
安朔借坡下驴,一副姿态乖巧懂事,可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崔捷。
何舍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这样不合身份的举动,若是换了旁人,安朔自然不屑。
可谁让崔安两家结过梁子,便是动不了伤不着,恶心对方几句也能解气。
“少将军,天色已晚,咱们也别玩了。快些将您检举范相爷与十三王爷勾结谋反的证物递上去吧!”
“何爷爷,那些证据都在榕溪草堂里锁着。我这就带您去。”
闹了半天,他是不放心自己。
崔捷瞪着牛眼,甩头就走。
这少将军府,他熟得很,幼时初见姚华,就是在这里。
可恨安朔……
想起往事,崔捷越发不痛快,一脚踹断了路旁的灯柱。
一行人又转到榕溪草堂外,湿露的泥地里印着不少车辙印子。
榕溪草堂门户大开,二楼上铁皮门锁的几间屋已被人搬空了。
十五车聘礼中,除了一车真聘礼,其余有十车范阳卢氏打造的盔甲兵器,并三车白银,一车账本。
当时,黎萧入府以后,这些东西,都是交给……交给谁来保管的?
安朔脑袋一阵空洞,陷入了巨大的倥偬与恐惧之中。
他……忘了。
那些东西,本来,应该是交给谁来看护的。
东西又去了哪里?
他说不清,也彻底想不起来了。
没有那个人作证,这场揭发检举,就成了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