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痛哭
连昌的坟冢修的匆忙，埋的也匆忙，便是陪葬的礼仪和物品也都准备的十分匆忙，不甚考究。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连昌的年岁才这么小，便会忽然薨殁。所以这些准备都是仓促间急忙置办的，自然是精细不了的。
皇室的坟冢，往往都是经过所谓的“得道高人”特意挑选过的风水宝地圈禁起来的，更有专人打理，不会像民间的荒郊野地一般杂草丛生，无人看顾修建，连坟头都长得郁郁葱葱的。
圈禁起来的皇家坟冢，不仅有专门的卫队驻守，更有轮番的宫人终日祈福跪拜，香火不断。
所以从某种方面看来，皇族和平民之间的沟壑，不仅仅是局限于活人之间的，便是死人也逃不过这万恶的贵族阶级与贫民阶级的差距。
可纵然如此，在刚刚下完雨的时候，郁书容还是踩了一脚的泥。
虽然她拼命寻回来的舒凝草并没有如愿的留下连昌的性命，但她已经尽了人事，天命不许，她当奈何？
郁书容缎面的鞋子沾染上了一层层的泥土，将那云样的鞋面染的污了，终于不再是那样的华贵好看，只是与这精心修建的园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终归是要来看一看连昌的。
纵然迎接她的只是一处雕刻仓促的石碑，那石碑上的生漆还十分新鲜，经过雨水的冲刷，仿佛像是昨日刚刚刷上去的一般。
郁书容将提了一路的食盒放在了墓碑前，掀开盖子，露出里面数样精美的糕点，看着便叫人觉得十分好吃。
她将那糕点一盘盘的从食盒之中拖出，摆在石碑前，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目光触及到那石碑上纂刻的“连昌”二字时，不由觉得心尖隐隐作痛，仿佛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的刺着，还不停的搅弄，叫她片刻不得安生。
“连昌……”郁书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抬起手，想要摸摸那石碑上纂刻的名字，却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般又猛地弹开，随即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缓缓的将掌心覆了上去。
“连昌，是姨母对不住你。”她的声线不受控制的颤抖，悲从心来，是压抑不住的难过，“这些年来，你跟着姨母，叫你受了不少的苦。”
这些苦，有的是因为郁书苒，有的是因为她，但连昌总是无辜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过，更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无端的要受这样的委屈，又以这样不清不楚的方式死去，可他的父亲，却没有丝毫想要为她彻查的意思。
郁书容的心尖痛的要命，连昌若是泉下有知，该对这世间有多么的心寒。
“从前我总觉得，生于平民之家，或者生于帝王之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无非是山珍海味与粗茶淡饭的差别，这样的差别日子久了也便看淡了没什么所谓，可后来……”她说着，不由有些哽咽，眼眶温温热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中争先恐后的急转而下。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平民与帝王还是有区别的。
贵族也并没有寻常人看起来那般荣耀幸运，他们的苦楚都在心中，各有不同，却从不示人。
寻常人只瞧见那家财万贯与山珍海味，可这背后是鲜血，是污秽，更是无能为力。
郁书容说不下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的吸着鼻子，想要调整好自己的气息，然而却是徒劳。她的一双手覆在石碑的边缘上，原本只是轻轻抚摸，可渐渐的便开始用力，十指紧紧的叩住那石碑的边缘，仿佛是恨不能将那石碑捏碎嵌入手心融入骨血。
不知道忍耐了多久，郁书容的肩膀从隐隐抖动，逐渐变成了抖如筛糠。
良久，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
她将额头抵在石碑上，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几乎刻进了她的心中，可她却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疼痛席卷着她的全身。
她很想说对不起，可是却是怎么都说不够，怎么说都没有用。
连昌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白皙的手指死死捏在石碑的边缘上，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仿佛是恨不能从石碑上搓下自己的一层皮肉来。
这样的痛楚，没有人会感同身受吧？
总有人会感同身受的。
树下的人影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只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却又不敢靠近。
同样的，他也不敢上前去靠近郁书容。
在有些苦痛面前，安慰是最无用的存在，甚至可以算作打扰。
风过，洛涵衍的身子微微一颤，蜷起手堵在唇边压着嗓子微微咳了两声，身后便立马有片披风拥了过来，连带着拥进来的是一阵叫人颤抖的凉风。
“主子，这里风大，不若我们回去吧？”洛云自然也是瞧见了在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的郁书容，可却只当做没看见一般。
“洛云。”洛涵衍微微出声。
洛云低头等着他的吩咐。
“你说我……该不该上前？”洛涵衍的声音有些哑，仿佛是受了些风有些虚弱的缘故。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站在这里瞧着郁书容，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无力感。
他未曾如此痛哭过，却如此痛苦过。
当时也曾有无数的人来到他身边，同他说，这一切都会过去，时间会抚平一切……
可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没有安慰的意义，只是显得多余，甚至叫他觉得厌恶，觉得这一群人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又或者，只是在等着看笑话一般。
洛云的眸中动了动，终归还是抬眼望向郁书容的方向，仿佛真的认真考虑过，方才回答道：“主子，属下觉得，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上前去的好。”
是啊，还是不要上前去的好。
洛涵衍没有说话，唯有目光死死的盯在郁书容那一耸一耸颤抖的身影上，只觉得那每一下都撞在自己的心上。
“回去吧。”默默半晌，洛涵衍终于动了动嘴唇开口道。
分担这两个字，有的时候，承受者本人并不需要，这一点，洛涵衍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