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水
朝着郁书容手指的方向望去，洛涵衍只看见了一片灯火通明。
那灯火通明不是来自别处，正是三圣池。
微弱却又成群结队的火光乘着油纸折成的小船浮在水面上，火光在水面投下一片片光影，仿佛整个三圣池都金光大作一般。
药神娘娘的石像就立在三圣池中央，裙角微翘，素手起风姿，眉眼弯弯，满面的慈悲，叫人只看着便觉得十分亲切。
郁书容走近了瞧着，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错觉，也许她那毫无印象的母亲，就是这副模样。
母亲……
她觉着她总该是见过的，只是不记得罢了。
“要不要放条船？”洛涵衍将银钱递到一旁的小贩手中，小贩便递给他两条小船。
“这是做什么的？”郁书容这才回过神，望向他手中两条手折的纸船。只见那纸船的中心还粘了一支极小的蜡烛，难怪会发光。
“祈福。”说着，洛涵衍将一条纸船递到她手中，“点燃了放在水里就可以了。”
“我们那里不放这种纸船。”郁书容捏了捏那船，小声说着，在晋国，这种小纸船都是给逝去的人引航启明用的。
她觉着不吉利，她不希望她身边的人逝去。
“我知道。在晋国，是放孔明灯的。”洛涵衍说着。只是可惜，此次南巡只在亓州停留一日，他未曾来得及准备。
“你知道？”郁书容抬眼，忍不住惊讶道。
“恩。”洛涵衍说着，蹲下身子点燃了自己手中的小船，轻轻放入水中。
说起来，他年年都会来亓州放水灯，今年却是称了南巡之便。
三圣池的水是连着离秀江的，所以这些水灯最终都会飘向离秀江，或远或近，终将湮灭。
这算得上是亓州当地的习俗，一般人是不会来亓州专门放水灯的，也许有来亓州游玩的人正赶上每月放水灯的日子，便也跟着放一放。
但像洛涵衍这般年年都来放的外地人，当真是极少，甚至可以说没有。
其实他也算不上是完全的外地人，他的母亲便是亓州人。只不过，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所以他才会年年都来放水灯，也算是悼念亡母吧。
“也对。你以前去过晋国。”郁书容自言自语道。
她跟他不就是在晋楚交界相识的么？
“我年年都会来替我母亲放灯。今年跟你一同，想来我母亲见了你也会高兴的。”洛涵衍说着，黯淡的眸中映着火光，反而更亮了几分，往年他都是自己一人来的。
他转头像是知晓她的心思：“你不放吗？就当……帮我母亲放的。”
“你母亲……”
“已经过世了。”他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陈述的只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好。”郁书容蹲下身，想说些什么安慰，又觉得他那语气好像并不需要安慰。最主要的是，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算是安慰。只好将纸船点燃了轻轻放进水中，眼瞧着它越飘越远，竟没有丝毫下沉的趋势。
“在大楚，水灯可以承载各种愿望。为了活人也好，死人也罢。说是祈福，不过是个寄托而已。因为有些话，你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所以只能让水灯帮你送达。”洛涵衍伸手拨了拨那已经凉的有些拔手的河水，“虽然大家都清楚，水灯迟早会沉没，想说的话永远也无法送达，可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要好。”
“传说总有一盏水灯会一直飘到天地尽头被药神娘娘勾起，从而完成你的愿望，或者将你想要说的话送达。”他这样说着，目光却定定落在那渐行渐远的水灯上，“你相信吗？”
郁书容偏头望向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被那摇曳的火光晃的更加俊美。
她有些挪不开眼：“我相信。”
洛涵衍笑了，他的唇边动了动，郁书容没有听清。
只觉得他仿佛是在说：我也相信。
“再给我两盏吧。”郁书容心中一动，转头对小贩说着，又拿到了两盏水灯。
“真的要放？”洛涵衍望向她，他知道晋国放水灯的说法，郁书容在晋国长大，自然会对放水灯这事颇为抵触。
他的母亲早逝，方才郁书容已经给他的母亲放了一盏，现下又要给谁放？
给谁放？
郁书容垂下眼眸，似乎有些犹豫。
足足半晌，她方才开口，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低沉：“我想给长姐放，还有……娘亲。”
她素未谋面的长姐，还有娘亲。
又或者，她们其实是见过的，只是郁书容不记得了罢了。
“郁书苒和卓夫人吗？”洛涵衍试探说着，似乎是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他们虽然相识多年，可是却鲜少听郁书容提及从前的事情，也许是从前的事情对她伤害太大了吧。
况且那时他也年纪尚小，郁家又是大族，有些辛秘也不是他一个外家人能够窥探的到的。
“涵衍，你见过我长姐和娘亲吗？”郁书容望着手中捧着的水灯，不知为何有些迷茫，“在我们晋国，放水灯时心中要想着逝去亲人的模样，这样水灯才能送对人。”
“可是我不记得。”她说着，声音小了不少，似乎是有些委屈，“我不记得她们的模样，我怕送不到。”
她虽然讨厌郁家，也讨厌皇宫。可是她那位早逝的长姐，与她比起来，又能好过多少？
永失所爱，若是好过，谁又肯只身赴黄泉？
郁家人之前寻到晋国的时候曾经说过，她的母亲，是因为她的走失，所以才郁郁寡欢，含恨而终。
所以她于情于理，也该给她的长姐和娘亲放上一盏，叫她们在那边也好过一些吧。
“我……见过。”洛涵衍听着她的话，心中不由一抽一抽的疼，他不甚了解她的过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怕触及到叫她难过的点，也怕提醒她想起不愿想起的事情。
“我来放吧。”洛涵衍说着，接过她手中的两盏水灯，点燃又放入水中。
郁书容双手交叉，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水灯缓缓闭目。
药神娘娘在上，就将她的水灯送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