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龙凤之心
自古以来并非没有皇帝送行的告老还乡的大臣。
可是这送到家门口的嘛……
李春秋怕是第一例了。
瞧见洛涵衍凝眉不语，煜褀也不由感叹：“自打老师逝世后，郁家的气势更盛，便是后宫的宫人御医中，也不乏这些人的手眼，更别谈前朝了。”
后宫都如此，前朝争斗更是可见一斑了。
想到早已逝世的老师，洛涵衍的眸中不由一暗，他对自己这位老师感情还是颇为深厚的。
太学是大楚的最高学府，设立于皇宫内苑，由先帝钦定的大臣教导，且仅收四品以上京官的优秀子弟，单这一条就将不少人拒之门外，调配外省的官员除非家眷都定居在京城，否则其子弟也是没有资格进入太学的。
不过即便臣子们与皇子们一同受教于太学，所学的东西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比如臣子们学的是为臣之道，救世之方，而皇子们学的则是帝王之术，治国之策。
双方的方向不同，授课的内容老师自然也就不同。
不过这里面便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洛涵衍。
当时先帝为皇子们的钦定老师以陈傅泊为首，那时洛涵衍也不过才六岁，初入太学也未曾展露过什么锋芒，可第一次见面，陈傅泊不过就问了他几个问题，便向先帝请旨准他与皇子们一同听课。
先帝准允，洛涵衍也因此成为了京都世家瞩目的焦点。
与皇子一同听课，这是怎样的殊荣？
“陛下不必太过忧心，今朝山河盛况，老师若是还在，想来也会欣慰的。”洛涵衍说着，却仿佛是在自嘲。
若是老师还在，这些个勋贵氏族又岂会猖狂到如此地步？
虽然近些年来他已经在努力的辅佐煜褀打压勋贵，为首的郁家更是首当其冲，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郁家根深叶茂，又岂是他这短短几年能够伤其根骨的？不过就是将这颗大树，稍稍修剪的比以前更规矩了些罢了。
“阿衍，你想做皇帝吗？”煜褀忽然开口，淡若琉璃的眸子里看不出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仿佛是试探，又仿佛是真心想问。
虽然心里知道那个答案，可是真的问出口，这还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洛涵衍心中一动，几乎没有犹豫：“微臣不想。”
这皇位是他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惦记。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
“你若说想，朕让给你又何妨？”煜褀微微扬起下巴，心中却不由一顿，这分明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他怎的就回答的这般淡然？
洛涵衍对上煜褀的目光，面无表情道：“微臣受老师之托，亦受先帝之托，此生必当专心辅佐陛下。陛下又何出此言？”
言外之意，不过是在问他为何要试探他？
煜褀自然是听懂了他的话，不过只是咧嘴一笑，伸手锤了一下洛涵衍的肩头：“朕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朕这是在提醒你，觊觎皇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说着，又仿佛有些不甘心，舔了舔嘴唇又转回了话锋问道：“不过——你说做皇帝吧，好像也挺好的，有吃有喝，有钱有权利，天下的珍宝美女都是皇帝的，谁见了都要行礼请安，你为什么不想做皇帝？”
“因为微臣想要的不是这些。”洛涵衍目光灼灼，却是撇开了眼，不知为何这话说的竟有些莫名没有底气。
煜褀楞了一下，显然是有些不太明白：“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当皇帝都得不到的……做臣子就能得到吗？”
他想要的是什么？
洛涵衍眉心一跳，脑中不自觉浮现出郁书容三个字，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脱口而出，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是画了个圈又转而咽了下去。
做臣子，也得不到啊。
“陛下叫微臣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洛涵衍微微挑眉，原本尚好的心情却因为这个问题登时沉了下去。
虽然他知道，煜褀的本意不是想试探他，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与郁书容，他这心里总像是有跟刺在不停的嘶磨一般。
“自然不是！”煜褀心中一顿，知道洛涵衍必然是多想了，以为自己在试探他，不由有些心急，仿佛是怕他不信，连带着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仿佛声音越大便越真诚一般。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知道洛涵衍于他来说的重要性，他是他的兄长，是唯一一个他可以全心信任的人。
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抓牢了就不会在这谎话连篇的虚伪深宫中沉溺下去。
他不想沉溺下去。
“其实是朕老早就想好了李春秋的事情，不过就是一直没同你商量。这不是眼看过两日便道亓州了么，朕想着，还是要同你说一下，才……”煜褀缓缓解释着，仿佛是担心洛涵衍不相信一般，还紧紧攥住他的手臂，生怕他转身离去。
洛涵衍看着他这模样，心中仿佛被什么重重刺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又道：“陛下，您已经是个可以独掌政权的皇帝了。不必事事都同微臣商议了。”
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他不过是个副使而已，如何能左右皇帝的意愿？
当年煜褀七岁登基，年幼太过，因而避让勋贵，郁家把持朝政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而洛涵衍自幼同煜褀一起长大，又比他年长几岁，自然事事都亲自提点看顾，可是没想到，这竟成了煜褀的一个习惯。
即便如今郁家已经不似那时权势滔天，而他也已经过了双十年纪可以独当一面，可这儿时的习惯却如同种子一般，已经落地生根长成了参天大树，难以拔除。
仿佛是被他这句话戳到了痛处，煜褀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半晌才声音沙哑的缓缓吐出一句：“阿衍，朕一直……当你是朕的兄长。”
明明是个众人面前冷酷无情的帝王，偏偏在他面前还是跟一个孩子一般，怕极了被丢下，被嫌弃。
“所以，兄长不要丢下朕，可以吗？”
习惯、依赖，这两个词，当真是要了命。
洛涵衍抬手揉了揉额头，像是妥协：“陛下，微臣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