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初到武洲郡营
均懿扫扫袍袖,斥道:“御史之责在于直言敢谏,你们说得再过分,朕也不会怪罪。但是身为朝廷言官,出言之前要想好才是。朕为何派御夫君去阵前,各位比朕更清楚。现今谁还热衷让家中世子、儿郎学兵学武,送往前线?”
另一言官愤然回话道:“皇上此言,臣等不能不直言谏上。几家侯府开国元勋尽为武将出身,她们自己交了兵权,后人不可用,这也要算到臣等头上来?”
均懿冷哼一声:“难道朕没用她们?忠肃公清廉忠直,只可惜被你们前辈的言官堵了一辈子,未留一个后人,我陈家无将。方家守着东海岸偌大一片,母女几个也无法回防北疆,连玉通郡主成婚后也随妻在东海前线压阵,才能保得我国海运安宁。公孙家分支倒有几家是戍边的武将,手中又无重兵。你们觉得是朕‘不想’派堂堂正正封了军职的将军去前线吗?”
她从做太子时,就明白御史们的命门所在,也激辩过不少次,现在自己坐在高位,少不得发放一番:“从太上皇在位时,你们就连走心都算不上,不顾形势,一味只是唱反调,使太上皇只能派伊翰林一介男儿随军北上战场。现今朕手中无人,只得把自己和悦王的夫郎都搭上,还要眼看你们因他们保卫了国土而夜夜笙歌,随便拿话在朝堂上搪塞朕,这不是尸位素餐又是什么?朕要什么样的御史,你们心里清楚!再拿朕的差事糊弄,今年科考一开,有的是新人要上位,自己琢磨吧。”
再兼悦王在旁,目光阴沉,缓缓扫视群臣:“皇上体恤前线将士,希望他们得到最好的照顾,正需要大量医官奔赴战场。只可惜,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各位位高权重,看不上郎中的活计,只有我家侍君心慈,愿意帮皇上跑一遭。我家侍君自小娇生惯养的皇家郡主,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我心里也是清清楚楚。各位同僚,我现今与侍君分离已有十日余,心里思念得很,若是在京中听到什么传言,少不得心里难过一番,也少不得请同僚们陪一陪,还请各位不要过于介意。”
皇上已经把人派了出去,悦王眼看就是知情的,两人一搭一唱,演出两个夫郎不在身边随时脾气要崩溃的深情妻主形象,令御史们无话可说,被堵回去好几遍,当庭气得就要拂袖而去。
这皇上软硬不吃,自己定好了规划,什么都不改!
史官坐在一旁奋笔疾书,记录皇上与悦王方才的朝议,又在一边誊抄为文言。一边誊写,一边皱着眉头。
均懿转头看到,笑道:“史官们心中已然觉得朕是个暴君了。”
史官中一人抬起头来大着胆子道:“回禀皇上,我等史官只管记录,不管别的。”
均懿笑道:“记便记了,便因此谥‘戾’,又有何惧?”
此话说得既骄且狂,透着漫溢的自信,坚不可动。史官心里直觉,此话定是传世之言,遂奋笔疾书,也将这段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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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的夜,风很大。
逸飞蜷在被中,还有些发抖,只能从衣箱里又拿出一条被来盖上。
出京不知多久,快要四月的天,却越过越冷,也许是快要到了。
他也接到了京城来信,雪瑶的不舍,均懿的无奈,都了然于心。但真如苑杰所说,想要做些事,还是要出去闯闯。
出发之前,均懿特封苑杰为三品郎官松长信,自此苑杰便一跃成为大郎官所属的阶层,只怕凯旋之后仍有晋位呢。
宫中有好几位才德兼备的郎官,又有郑大夫,皇上在朝局上吃不了亏,身体上也有照应,两人没有后顾之忧,倒有些前程渺渺的忧虑感。
结果上路了之后,二人就发现无聊了。车内颠簸,也无法看书习字,只能苦熬。逸飞只得偷偷将雪瑶定情所赠的翡翠孔雀捧在手心,对着孔雀诉说相思。
才一两天就这么难熬,据说要走一个月!逸飞恨不得现在就昏过去,一个月后再醒来,也强过路上这么颠簸。
开始逸飞坐车,坐不到三天就不耐烦,与苑杰一起骑马,路上说说聊聊,打发时光。但是骑马久了,两腿磨得生疼,又不甘心回车中去,只好纳闷地继续骑着,一边向随行的精骑兵们讨教马上秘诀。精骑兵们出于对男医师的好奇,也会问上一些治病疗伤的事情,逸飞便一一解答。
很多问题,都是男性的兵士护卫们不敢对医官问的,逸飞能答,兵士护卫们都很满意,连连夸奖御医所主事果然不同凡响,逸飞更觉得受之有愧。
越向北走,气候越恶劣。到了戴胜郡内,已是黄土漫天,风沙卷地,太阳白亮亮的直接照在干涸的大地。早晨还冻得直要抱手炉,中午便热出一身油汗,何况兵士们都身穿铁甲,一天到晚没有一刻轻松。
逸飞担心兵士们受寒,常常嘱咐医官和学生们在休息时熬上姜茶,加些连翘茯苓,做成汤汁给大家服用,倒是一路平安,无病无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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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天阴欲雨,在缺水的北地倒是个好兆头。
这一行疲惫车马,缓缓进入武洲郡雁家营寨。
中郎将雁琪立在帐前,手扶佩刀,眯眼望了望这支人马,从挺翘的鼻中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嘴角扬起,像是一个笑,却带着几分冷漠,随即转头对身边两位女将道:“小双,晴儿,你们接待吧。”转身不顾而去。
军医总管雁小双默默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小声对右边问:“琪姐真不够意思,咱们能行么?”
中参军雁晴清了清嗓子,也小声向左边回:“既然琪姐觉得行,那就行。”
离两人有三十步距离时,车马被拦下,来人均接受营岗盘查,下马解兵器。只见一匹红马上跳下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儿,在一群满脸疲态的人之中,这青年男子睁大眼睛到处看,最是抢眼。接着车上走下一位蓝衣青年来,沉静温和的面孔,波澜不惊。
雁小双和雁晴一望便知,整个车队,都是为了护送这两位主子来的。毫无疑问骑马的便是那深宫御夫君,松长信公孙苑杰;那乘车的便是御医医正,玉昌郡主陈逸飞。乍一看还像回事,但是苑杰的眼神,似乎有点过于狂热了。
“逸飞,雁家军营寨,居然真的是雁家军营寨!”
“雁家军不是已经绝迹?”
无法深交谈,两位女将已到面前。
雁晴一身甲胄,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便由她开口:“末将中参军雁晴,替昭烈将军,恭迎松长信和玉昌郡主。”雁小双跟着一礼,报了家门。
逸飞苑杰急忙回礼,抬头看时,发现两位女子望过来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屑。见礼完后,双方也一直没话说。
沉默半晌,苑杰先憋不住,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请问二位姐姐,对我两人,须作何安排?”
雁小双冷哼一声:“听说两位在京城禁宫之内,乃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了,小小武洲郡营地,哪担当得起‘安排’二位这种名头,给二位的,都是我们给得起的最高的待遇。但毕竟军营不比京都,人人粗食淡饭,素衣布衫,二位要怪罪我们怠慢,我们也只好生受。”
苑杰和逸飞一阵尴尬,这通抢白,没一点反驳的余地。四人之中气氛尴尬,雁晴嗔怪地瞟一眼雁小双,后者发觉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低头避开两位男子的目光。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现在倒好,后宫魅色,皇亲国戚,都来这军营闲晃。
虽然不曾明说,但人人心里都想:以两人这种身份,跑到这驻地来,是一种类似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心思。也难怪别人刀头舔血的将士把他们看低。
天公却在此时顺从人心,将雨点细细地洒了下来,一会功夫,地上点点滴滴地布满了小圆点,雁晴抬手道:“请二位进医账内躲雨,等雨停,便由卫兵指引二位的宿帐。”
雁小双虽心有怨怼,但毕竟昭烈将军雁骓有话在前,不可鲁莽对待皇上派来的人,匆匆跑几步,撩开医帐布帘,请二人踏入帐内。
医帐内陈设十分简单,放眼一望,许多物件都有年头,难得的是那些瓶瓶罐罐还光洁干净,看来是有人时时拂拭的缘故了。
逸飞手捧茶盏,谢过小双,便再也无话,御医们和护卫们方才已经跟车去了别的营帐,雁晴也去安排其他事,这里只有三个人相对无言。
小双低着头没话讲,苑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是不敢说什么,三人兴味全无。
雨下了一阵,稍稍停止,只是天空还阴沉沉地,看来又有一场夜雨要下了。
医帐外边突然传来一阵男兵们的喧闹之声。
屋内几人同时看向帐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