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笑话
“我，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柳老爷已经被气的差点昏死过去，这会儿听了夏婆子那挑衅的话，只从牙缝里挤出这句。
夏婆子笑了：“你着人杀死苏姨娘的时候，命人去诬陷王为安的时候，甚至在事后让人把掌柜推到河里的时候，你从没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而是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好，非常对。这会儿，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老爷，当初我娘对着您，情急之下说出那几句谎话，原本只是暂缓之计，谁知你不但都放在心上了，而且还想的更多，甚至于，听仵作胡言乱语。什么血迹啊，什么砒霜。你怎么就不去想想，真要是砒霜，这么多年下来，这簪子早就不是这样了。”
柳老爷只觉得浑身冰冷，这么多年夏婆子在他身边，又是得到十分信任的，柳家人做的事，就没有一桩瞒过她的。
“因果报应，老爷，你想过没有？”夏婆子的话让柳老爷差点又被气死过去。
罪孽深重，所以要赎罪，王为安想起当初柳老爷说的话，不由长叹一声，可是罪孽，怎么能赎的了呢？这一环套着一环的，从最开始的一点点小事，然后慢慢地变大，最后终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这后面还牵扯着几条人命。
而复仇的念头一旦生成，就会日日夜夜啃噬着人心，让人再也无法变的安乐。柳大爷也如此吧，所以他希望王家家破人亡，只有这样，才能让柳大爷证明，当初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王为安再次长叹，玉芹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好啊，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当初听错了，听坏了。夏婆子，你这样的恶毒之人，就该被剐了才是。”陶大爷也被夏婆子说出的真相给惊到了，大喊出声。
剐刑？夏婆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瞧，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只会，只会用这样的话来吓唬我，我早就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什么剐，什么万人唾骂，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早就什么都不怕了。”夏婆子口中喃喃说着。
玉芹见她神色变化，忙大声喊道：“快，快阻止她，说不定她要自杀。”
夏婆子对着玉芹露出一个很莫名的笑：“我想死的话，谁能阻止得了我？我只是想说几句话罢了，我从生下来就没被当人看过，这也是命，我认，可是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我老实当丫鬟，伺候主人，可是主人没了，就被赶出来了，爹没有银子，要把我卖掉，可是他没有把我卖去重新当丫鬟，他就把我卖进了青楼。他拿了银子走了，可是我，可是我……”
夏婆子的泪落下：“娘说，好好地服侍主人，好好地等着有一天，求主人把我放出去，给我一门亲事。可是我娘犯了错，我又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被牵连？是，王家要借此说，他们家是赏罚分明，至于说牵连个把丫鬟，又算的了什么事情呢？”
夏婆子的话让玉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婆子看着众人：“你们当然没有一个人把一个小丫鬟的生死放在心上，我比一个小猫小狗都不如。我进了那样的地方，就算讨了恩客的欢喜，好好地赚了银子又如何？不少姐妹也活不过三十岁，我不甘心，我活了那么多年，一直都那么听话，为什么我的命，就这样苦。”
“再苦，你也不能牵连别人啊！”柳二爷这会儿说了一句，夏婆子冷笑：“二爷真是读书读了糊涂了，不牵连？那我难道不是无辜被牵连的？我被赶出王家的时候才九岁，被卖进青楼的时候，才十一岁，梳拢时候，也不过十二岁。柳氏，她的命比我的命，要好多了。”
柳二爷被堵的说不出话，玉芹轻叹：“于是你就恨，深深地恨。”
“是啊，乖巧，听话，什么都换不来。我日夜都想出去，终于给我寻到个机会，有个客人愿意带我逃走，我逃走了，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没了银子又想把我给卖了。我那时候早就看出来了，于是我把他杀了，但杀了他，我也没地方去，我所有的，只有我的身子，我只能自卖自身，但我，时刻不能忘记的，是仇恨，谁害了我，我记得清清楚楚。”
夏婆子越来越癫狂了，陶大爷刚想说索性把夏婆子送上公堂，但被夏婆子的眼看过去，竟然又不晓得怎么说了。
“我就打听啊打听，除了王家，柳家竟然也还好好的，等我再打听，就发现情况不对了，所以我就想去寻你了，柳老爷，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了。”夏婆子这句，你不是好人，让柳老爷又气的大声咳嗽。
以后的事情，就很明显了，夏婆子轻而易举得到柳老爷的信任，而在夏婆子的挑唆下，柳老爷对王家的仇恨越来越大，计划也越来越周详。
“不过是，一场笑话。”玉芹的话让夏婆子笑了：“笑话？大奶奶，这笑话可是差点让王家家破人亡呢。”
“王家现在还好好的，至于经历坎坷，谁还没有点坎坷经历了？”玉芹反言相讥，夏婆子看着她：“大奶奶果真能言善辩，我只恨，只恨……”
“为什么你不恨你的爹娘？”玉芹这一句，让夏婆子的话顿在那里，柳二爷立即反对：“爹娘生她养她，她自然不能恨。”
“所以她就迁怒别人，明明她知道，陈妈妈偷了那么些东西，真要追究起来，他们全家都要被流放，而王家当时因为陈妈妈的几句谎言在那十分忙乱，于是就只赶走了她。她们全家被赶走，如果她爹不再去赌，也是可以做点小生意养全家，可是他爹不愿意，于是就把她卖了，贪图银子，也不能卖个好一点的人家。她从一开始就是迁怒。”玉芹的判断让夏婆子冷笑：“你别站着说话腰不疼，你可知道……”
“我知道很多比你身世还可怜的人，我也晓得，你忍不下这一口气，可是你，不愿意去恨爹娘，于是就迁怒于主人，认为都是他们害的你一生悲惨。因此作恶，你说苏姨娘蠢，所以活该去死，可是你，不也一样很蠢。”玉芹的话让夏婆子后退两步：“你休要如此巧言，我不蠢，我把你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怎么会蠢？”
“你真的觉得自己不蠢吗？”玉芹再次追问，夏婆子的神色又变了，这一次变的更为狰狞：“你不要用你的巧舌如簧想让我认罪，我是错了，但我的错是我的命不好，而不是，而不是……”
“那苏姨娘呢，那柳氏呢？那因为你的几句话，死去的掌柜呢？甚至，那个带你逃走又被你杀死的客人呢？你口口声声要报仇，可是你自己却也是一身血债，你觉得，你真的能够，能够问心无愧吗？”玉芹步步紧逼，夏婆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接着她就摇头：“不，你休想骗我，我没有错，错的是命，错的是他们的命不好，是他们人不好，我没有错。”
大颗大颗的汗从夏婆子的脸上流下来，玉芹看出她的惶恐，看出她那深深藏在骨子里的恐惧。于是玉芹对陶大爷道：“大哥，你去拿着爹的片子，去公堂吧！”
“好，这样的人，就该明正典刑才是，不过是点私怨，她竟然要……”陶大爷话没说完就看见夏婆子伸手捂住脖子，面色呈现痛苦。
陶大爷想起方才玉芹的提醒，几步跳到夏婆子跟前，夏婆子已经倒下，对玉芹道：“大奶奶，你说的那些话，或许很有道理，但我不想听了，你也不用讲了，我说过，我想死的话，没人能阻止。”
这人竟不愿上公堂，玉芹看向柳大爷：“想来，她还知道你们柳家不少秘密吧。”
柳大爷的神色这会儿也不必夏婆子的神色好一些，他只是牢牢地看着夏婆子，看着她倒在自己脚边，看着她慢慢咽气，想着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想到自己那些，如同笑话般的几十年，柳大爷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是难受吗？还是悲伤，还是后悔？诸般情绪都涌在心头，柳大爷看向夏婆子的尸首，又看向柳老爷，柳老爷这会儿双眼紧闭，但柳大爷知道自己父亲这会儿还好好的，他是不是也在后悔？
三十来年的愤怒，三十来年的仇恨，此刻全变成了一场笑话，而始作俑者，都已经寻不到去了哪里。
“人，怎么能这么坏呢？”晓红看着夏婆子倒在那里，方才的话，最受到惊吓的就是晓红了，怎么可以这样？
“二婶娘素日待你们？”玉芹缓缓问了这么一句，晓红已经急速地道：“二奶奶待我们很好，她待晓静，也很好，若二奶奶还活着，晓静就算被赶出去，也会被二奶奶安置好的。”
“姐姐待人，向来都是很好的。”柳老爷也跟着开口，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写满的，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