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爹爹，这人把我们家都害苦了，您还想着她！”王三小姐听到苏这字，就大喊出声，王老爷双眼茫然地看着，也压根没有听到王三小姐那愤怒的声音，口中依旧在那喃喃地念：“苏，苏，她在，她在……”
苏姨娘早就死了这件事，也许有人告诉过王老爷，但那时候王老爷根本就没听进去，这会儿大限将到，心头突然清明起来，四顾都看不到自己心爱的姨娘，自然是要问一问的，王三小姐的泪落的更急：“爹爹，爹爹，您就看一看我，看看我啊！”
王老爷那浑浊的双眼努力往上抬，只想看到苏姨娘，玉芹已经和婆子把王老爷上半身扶到床上，又拿了几个枕头给他垫在身下，但王老爷躺不安静，只是想努力地坐起身，想要往外走。玉芹婆子和王三小姐都上前按住他，王老爷平躺在那里，喃喃地：“孩子，孩子！”
这说的，定然是苏姨娘那个跟着她一起死在肚里的孩子了，王三小姐此刻百感交集，对王老爷心中满是怨恨，但看着他这幅模样，王三小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泪落个不停，王维安匆匆从外面走进，见状走上前握住王老爷的手：“爹爹，儿子来了。”
王老爷看见自己儿子来了，口中呜呜连续几声，挤出几个字来：“苏，照……顾她！”
王为安听到自己父亲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只惦记着苏姨娘，心中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父亲，只轻声道：“爹爹，您先养着。”
“爹爹，到底是谁把苏姨娘送给您的？”王三小姐开口问出，王老爷又昏昏沉沉地，只是在那挣扎着要下去，这时怡人进来报，医生来了。玉芹拉着王三小姐走到床边躲避，医生被怡人领进屋子，只看了王老爷一眼，医生就摇头：“这副模样，已经不中用了，只是挨日子，你们家可以准备后事了。”
王为安虽然也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哽咽不已，上前对医生深深作揖：“还求开个方子，总能多拖一天是一天。”这医生也是王家走熟了的，听到王为安这话就摇头：“拖上一两天，不过是苦了他，你们做儿女的也要舍得。”
医生还在那说话，就见躺在床上的王老爷的身子又开始直挺起来，想要挣扎下去，王为安忙过去搀扶，医生摇头：“瞧瞧，这会儿有精神了，不过就是回光返照，你们做儿女的，在这守到气落，也就尽心了。”
这说的是再没有什么希望了，王为安看向自己的父亲，只见他双眼浑浊，眼中全是茫然，仿佛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寻找苏姨娘，仿佛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从头到尾，他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也许这数年在他看来，不过是睡了长长地一觉。
“王大爷，我就告辞了，你们家中，好好地准备后事吧。”医生见王为安只是在那抹眼泪，这种事情他也见的多了，只叮嘱了王为安就要告辞，王为安回神过来，对医生拱手为礼，送到门口，回到屋子时候，玉芹和王三小姐守在王老爷身边，看见王为安进来，玉芹起身道：“公公的棺木，上次大宅被烧的时候也一起烧了，这会儿那些东西都要准备起来。”
“我竟不相信，不相信这件事就这么快发生了。”王为安喉咙干涩，只挤出这几个字来。按说王老爷病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都是早该预备好的，但王家接连遇到这许多事情，王为安也没有空去把这些东西给预备了。
玉芹明白王为安的心，但他好容易才从心如死灰中走出来，怎么也不能让他再度消沉，于是玉芹柔声道：“我明白你的心，但再难过，这些事都要准备下，再说，你若垮了，我和妹妹，还有这家里的人，该靠谁去？”
玉芹的话算得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为安看向玉芹，见她一双眼中全是期盼，满是温柔，自己何德何能，在这个时候还能得到她一句，该靠谁去？明明自己所依靠的，是她而不是她来依靠自己。王为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玉芹拥入怀中。
王三小姐惊讶地瞪大眼，玉芹知道丈夫这是极端难过的情况下做出的忘情之举，等他平息下来就好，于是双手撑着他的胳膊，让他抱的没那么紧，温柔地道：“你难过，三妹妹也一样难过，但是许多事情，我们都要做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王为安放开玉芹，这才对一边的王三小姐道：“妹妹，我……”
“哥哥，从此后，我就只有你和嫂嫂了。”王老爷尽管躺在床上，王三小姐对他也有许多怨恨，但他还在，自己就还有爹，而他不在了，自己就无父无母，所能依靠的人又少了一个。比起王为安来，王三小姐更为恐慌。王为安伸手握住妹妹的手，王三小姐更难控制住自己，已经不是呜咽之声而是大哭。
玉芹轻轻地拍了拍王三小姐的手：“妹妹，你放心，我和你哥哥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王三小姐松开王为安的手，扑进玉芹怀中大哭起来：“嫂嫂，幸亏还有你。”
这一句话，也是王为安想说的，能有这样温柔的人陪在自己身边，陪自己经历一重又一重的困难，这样该多好？玉芹把王三小姐的发往鬓边拢了拢：“好了，我是你嫂嫂，就该陪着你，大爷，这些事情，我让人去准备吧。”
这不是征求王为安的意见，而是通知他，王为安轻轻点头，玉芹这才往外走，听着玉芹在那吩咐下人们，先去棺材铺中定一口好一点的柳州来的棺木，这会儿王家也不像先前一样有钱，棺木只能用七寸的，虽比不上王老爷之前那幅九寸的棺木，但也不算薄棺了，还有让婆子们去把家里的白布给取出来，准备做孝服。
玉芹的声音并不大的，但王家这会儿宅子小，王为安听的清清楚楚，他心中的烦闷在玉芹那平静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语气中慢慢消失。
王三小姐长叹一声：“可惜到了现在，爹爹也没办法说出，到底是谁把苏姨娘送到他身边的。”
“我们总会查出来的，不会让那人白白在外逍遥？就算真是我们王家对不起他，也要知道一个真相。”王为安与其说是在安慰妹妹，不如说是在那里发誓。
王三小姐点头，玉芹已经提着个食盒走进，把食盒打开，端出里面两碗汤，两碟小菜，两碗面来：“你们想来也没什么胃口，我去厨房给你们下了两碗面，总要吃一点，免得到时候守孝都没有力气了。”
王为安兄妹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但闻见那汤很香，还有小菜翠绿可爱，再有就是那碗面也很细，于是王为安端起碗先喝了口汤，觉得肠胃都熨帖极了，这才把小菜夹到面上，又倒了些汤进去，一会儿就吃的干干净净。王三小姐也和王为安差不多，闻到那汤的香味还是把面都给吃了。
见他们兄妹都吃了，玉芹又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王三小姐接过茶的时候才对玉芹道：“嫂嫂，还是让丫鬟来服侍吧。”
“你们兄妹这会儿悲痛难抑，家里的事情总要有人料理，我也该……”玉芹话没有说完，就听到床上躺着的王老爷又大声咳嗽起来，王为安蹭地站起来到王老爷跟前，王老爷双眼睁的特别大，双手又在空中飞舞，王为安上前握住他的双手，就势在床边跪下：“爹爹，儿子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给王老爷带来的力气，他的双眼突然变得清澈，对王为安道：“照顾好苏姨娘。”这六个字他吐字特别清晰，一边的王三小姐已经跪在王为安身边，大哭起来：“爹爹，苏姨娘已经死了，我们家已经散了，再没有什么你心爱的宠妾，也再没有什么，你念念不忘的基业了，连嫂嫂都已经换了一个了。”
说着王三小姐就把玉芹拉过来：“爹爹，您睁开眼看看，看看是不是连嫂嫂都和原先不一样了？”王老爷这会儿仿佛听清了女儿说的话，眼睛睁的更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玉芹，玉芹对王老爷跪下：“儿媳给公公请安。”
这一句话王老爷听的很清楚，他突然又咳嗽起来，眼中又变的浑浊，仿佛拒绝相信一样，紧紧闭上了眼睛。王为安觉得自己握在手心中的父亲的双手变的发软，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还有一点微微的鼻息，王为安深吸一口气：“爹爹还有气，我们再等等吧。”
“爹爹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都只记得那个坏女人，仿佛我们全都不在？”王三小姐的问话十分愤懑，但谁都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玉芹只是轻叹一声，把王三小姐的肩头拢了拢。王三小姐疲惫地靠在玉芹身上，什么话都不想说。
夜幕降临，怡人带着婆子进来点了灯，又把那些东西都收拾出去，换了壶茶，婆子走到玉芹身边轻声禀告：“大奶奶，棺材店已经把棺木送来了，那寿衣也已经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