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说到散了这两个字的时候，王三小姐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大家族谁不希望枝繁叶茂，这样众人也能得到荫庇，而现在，要让王三小姐一个女儿家，来承担这一切。
玉芹握住王三小姐的手，王三小姐对玉芹点头，但眼泪已经落下。
外面众人听到王三小姐的话，互相看了一眼，也就重新打起算盘，外面的算盘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传来几声争执，王三小姐却觉得魂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哥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整个家要自己撑起来，而父亲，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同喜端着两碗面走过来，原来已经到了午饭时候，王三小姐看都没看那碗面一眼：“我不饿。”
“不饿，那就喝点汤吧。”玉芹拿过一个小碗，给王三小姐倒出一点面汤来，亲自喂到她唇边，王三小姐把那面汤一口口喝了，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外面的算盘声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接着就是王族长的声音：“这笔账，怎么也要记在我这边。”
“族长，从前几日，把您请过来，您从外面铺子要的酒菜，怎么不记在您账上，还有，昨日库房被砸，你们也从这库房里拿了不少东西，县太爷的文书可都记上了。”账房先生这会儿是把昨日的气都撒出来了。
王族长怎么可能让自己已经到手的东西又送回去，只在那对账房先生道：“你胡说八道！”
“族长的酒菜，也就不用记在他账上了，至于那些东西，我们小姐说了，别人不要脸，她要脸，所以，就当孝敬给诸位了。”丫鬟故意高声说出王三小姐的话，账房先生看一眼王族长，才对屏风里面道：“小姐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对孤女不施以援手，反而要如狼似虎地吃了她，这还是个做长辈的，可笑，可笑。”
账房先生说一个可笑，王族长就想打账房先生一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敢打，只能在那做着。
晚饭送来的是粥，王三小姐还是不肯吃，玉芹左劝右劝，才喝了一口。怡人把灯掌上，屏风内外都透着光亮，接着算盘声总算停了，听到王大姑爷的声音：“三妹妹，这算下来，和账房先生说的差不多，从此以后，你们就要搬出这宅子了。”
“好，我搬。”王三小姐站起身，对屏风外道：“列位，今日算清了帐，我们王家在这湖州，也有百来年了，自来是光明磊落的，从此之后，再无人可以说我王家一句，借债不还。”
屏风外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账房先生才道：“三小姐颇有大爷的风采，只可惜大爷他，他！”
“家兄生死未明，等这些事了了，还要拜托大姐夫前往寻找，是生是死，都要有个说法。”王三小姐斩钉截铁地说着。
王大姑爷对屏风内行礼：“三妹妹的托付，我定当做到，按理，罢了，三妹妹，你姐姐昨日已经说了，要你搬去我家居住，等这里收拾完了，就去吧。”
“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我不能依着姐姐姐夫居住。”王三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对王大姑爷说着，说完就对账房先生道：“有劳了，此事过后，那些铺面一个月的租子，就当给先生的酬劳。”
王家那几间剩下的铺面，一个月的租子也能租出五六十两，这也是账房先生说，王三小姐和王老爷要过日子的，此刻听到王三小姐这样说，账房先生急忙道：“东家待我不薄，我在王家多年，这也算是最后尽一点心，不敢再说别的。”
王三小姐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才对账房先生道：“乡下还有一个庄子，当初是祖父传给我哥哥的，这个庄子，可能，可能保住。”
王家传给长房长子的庄子，即便是王家族内，也不敢对这个庄子说什么，王族长听到这话就高声喊起来：“这个庄子，你哥哥不在了，按理……”
“族长，这庄子，说起来也是私产，什么时候轮到族内人说话了。”账房先生觉得王族长简直贪得无厌，忍不住了。
王族长：“纵是私产，也是……”
“若是你要这庄子，那剩下的债务？”王三小姐这会儿是真被气笑了，果真听到债这个字，王族长就不说话了，账房先生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就对王三小姐道：“三小姐请回去歇息吧，这剩下的事情，自然有我处置。”
王三小姐被玉芹扶着起身，环顾这四周，很快就要离开这间住了很久的宅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看见它。
玉芹扶着她走出大厅，王三小姐突然道：“我想去看看我爹。”
王老爷这会儿身边是有人服侍的，王大姑奶奶看见妹妹进来，对她道：“就那么几个下人，住小宅子也好，你既然不肯搬去我家住，那我就在家旁边给你找个宅子，你一个人住，我时常能来看你，好不好？”
王三小姐勉强微笑：“多谢大姐姐。”
“哎，你这孩子。”王大姑奶奶伸手慈爱地摸了摸妹妹的脸，王三小姐看着躺在床上的王老爷，轻声道：“爹，到底是谁送了你这么个人，到底是谁算计我们一家，您醒醒。您说话啊！”
王老爷自然没有什么话说，甚至连手指都只动了动，王大姑奶奶轻叹道：“医生说，爹爹只不过是在挨日子了，等他一……你又是三年的孝。”
“嫁不嫁的，谁在意呢。”王三小姐语气悲凉，王大姑奶奶又想叹气，只能对玉芹说，请她多照顾王三小姐，玉芹自然点头应是，等回到屋里，玉芹刚想说话，王三小姐已经脱掉衣衫：“姐姐，我累了，我要好好地睡一下。”
说着王三小姐就盖上被子睡着了，玉芹看着她前几日还带着稚气的面庞，这几天就变的坚毅无比，果真要经历事情才能长大，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这样被迫长大。
玉芹感慨一会儿，也脱衣歇下。王家大宅这时候没多少人，四处都是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沉睡了，突然王三小姐猛地坐起身：“有人！”
玉芹睁开眼，除了同喜和丫鬟睡在地上，哪里有人了？
玉芹轻声道：“没有人啊！”
“我看见哥哥了，哥哥说，不要怕，什么事情都有他做主，我对他哭呢，就有人跑出来把哥哥抢走了。”王三小姐偎依进玉芹怀中，喃喃讲述。
玉芹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你在想你哥哥呢，也许，也许……”
“也许哥哥还活着。”王三小姐眼里带着期盼地说，怡人这时候也被惊醒，端着茶过来伺候，玉芹给王三小姐喝了两口茶才哄着她又睡着了，王三小姐躺在那里，玉芹一时却睡不着，同喜躺在地上对玉芹道：“小姐，您这次帮王三小姐，说不定很快就有人看在小姐为人上，来求娶小姐呢。”
“嫁不嫁的，我这会儿也不在意了。”玉芹轻声说着，同喜摇头：“小姐，您不一样，您是一定要嫁的，再说小姐您出嫁，和我们这些丫鬟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吗？玉芹很想告诉怡人，其实是一样的，但玉芹没有说话，只是对同喜微笑，同喜见玉芹躺下，自己也就躺下，口中还自言自语：“我们小姐人这么好，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呢？”
玉芹听到同喜的话，没有说话，也没喝止，并不是人好就一定能遇到好人的，如同王家这件事一样，谁都没想到，原先只是很简单的事情，最后竟然闹的这么大。
王家的账，在六天后才彻底地清完，这所宅子也按照王三小姐的说法，准折给了债主，王三小姐还是没出阁的姑娘，于是那些契约，都是陈大舅来替自己甥女按的手印，陈大舅也和王大姑奶奶说一样的话，让王三小姐带着王老爷到舅舅家去，住在舅舅家，也好照管，王三小姐一概拒绝，只是托陈大舅在外面寻了所宅子，前后两进，还有个半亩地的花园，身边服侍的人，也就留了两个婆子一个小厮两个丫鬟。
一个婆子做饭，一个婆子专门伺候王老爷，小厮跑腿，两个丫鬟在屋里服侍，这些宅子里的家具，自然也是要折给债主的。
王老爷已经被搬到了那所小宅子里面，王三小姐收拾了东西，也要搬去。玉芹一直陪着王三小姐住在这里，看着王三小姐带着丫鬟收拾着那些东西，那些头面首饰，都已经剩下不多了，连那些绸缎，衣物，都已经是债主们觉得没有什么好的。
王三小姐看着丫鬟把包袱打好，对玉芹道：“陶姐姐，多谢你，我们走吧。”
“三妹妹，若有什么事，你就……”玉芹话没有说完，就有个婆子跑进来，一脸的慌张：“三小姐，不好了，大爷回来了。”
大爷？哥哥？王三小姐觉得自己听错了，还是玉芹伸手拉住那婆子的手：“你说什么，你们大爷回来了？”
“是啊，活生生的，难道还白日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