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唐突
“玉枝，你先回房吧，这里让苏妈妈来伺候。”李小姐看见玉枝，想起房中还有孩子在，就叮嘱玉枝，谁知玉枝听错了，只是看着李小姐道：“小姐，我做的哪里不对了？”
玉枝一说这话，玉芹就知道她必定听错了李小姐的话，想提醒玉枝，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提醒，只能把汤先打在碗里，对王三小姐道：“来，这会儿，我伺候你。”
王大奶奶看玉枝的打扮就晓得她是李小姐的通房，此刻又听到玉枝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自然聪明的什么都不说，只是在那喝汤。
李小姐没想到玉枝会这么问，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屋里还有孩子呢，苏妈妈没有你细心。”
这下，玉枝自己都知道自己问错了，急忙应是，走出亭子去告诉苏婆子，苏婆子见自己能近身伺候，不由极其欢喜，见玉芹要再给王三小姐打汤就急忙接过勺子：“四小姐，让小的来。”
玉芹把勺子交给苏婆子，苏婆子已经笑眯眯地对王三小姐道：“这算是我们老家的家常菜，不知道三小姐能不能吃得惯。”
今儿自己身边人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唐突，李小姐只觉得心中这股邪火一直在往上升，对王三小姐道：“我们乍然离了家乡，难免会想吃家乡菜。”
“除了稍微甜了点，我觉得不错。”见王三小姐没察觉出来方才问的唐突，李小姐盯了苏婆子一眼，也就继续和她们姑嫂用饭，用完饭在这园子里又转了转消食，王家姑嫂也就告辞，临走前王三小姐再三叮嘱玉芹要过去寻她玩，玉芹答应了看着她们姑嫂上车。
等她们姑嫂离开了，李小姐才咬牙切齿地道：“你也听见了，今儿玉枝也就罢了，苏妈妈真是上不得台盘，昨儿在厨房还那样做，这是嫌我的脸丢的不够吗？”
玉芹知道这是李小姐情急之下的话，对李小姐道：“小姐，苏妈妈她的脾气，你原本就知道了，这会儿这样做，似乎也怪不得她。”
怪不得她，那就是要怪自己了，李小姐突然对玉芹微笑：“你此刻说起旧时称呼，想必就是提醒我。”
“嫂子，玉枝她心中有惶恐是一定的，她和小姐不一样，小姐是嫡室正配，进得了祠堂受得了跪拜。玉枝却是小姐的人，小姐让她往东她不敢往东，要她朝西她不敢朝西，昨夜，虽说这话不该我一个姑娘家来说，只是我好歹也和玉枝认识了一场，是明白她心里的惶恐的。此刻她若惊弓之鸟，即便小姐说的对的，她也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玉芹的话让李小姐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李小姐才道：“是啊，你说的对，这事儿，似乎也不能怪我。”
“嫂子，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么多的人，在小姐身边来来去去的，只怕也只有玉枝一个，能一直陪着小姐。”李小姐听了这话，心中有了触动，眼泪不由流下，玉芹啊了一声就上前一步，李小姐摆了摆手：“我原先只知道做人难，做女人就更难了，这会儿才觉得，都各自有各自的酸甜苦辣，却说不出口，难以，难以言说。”
“小姐！”玉芹还想安慰李小姐，李小姐已经摆手：“不用安慰我，你说的对，等回去了，我该和玉枝把这事儿说开，不然的话，这算是什么日子呢？”
“那，我先回房了？”玉芹的话里有些小心翼翼，李小姐微笑：“是啊，你回房吧，是我的不是，这事儿，不该和你说的。”
“嫂子，你不和我说，又能和谁说呢，这些话憋在心里，对您也不好。”玉芹说着行礼往后退，李小姐看着玉芹的背影，这些话憋在心里，和谁说呢？举目四望，身边全是人，但能好好说话的，竟挑不出几个来。
“小姐，这些话，原本您不该说的。”等离开李小姐，怡人思虑再三，对玉芹轻声说。
“是啊，我一个姑娘家，嫂子房里的这些事，别说说，连听都不该听。”玉芹怎么不知道规矩是什么呢，怡人听着玉芹的话，轻声道：“是，小姐，我明白你的心，可是您的身份，和原来已经不同了。”
“可我的心是没有变的。”玉芹停下脚步，看着怡人认真地说，怡人的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规矩该是怎样的，我知道，该怎样说话才合乎规矩，可是规矩之外，还有人心啊。”玉芹缓缓地往前走着，声音里面，似乎带上了一些痛苦，怡人跟在她身后，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很久才叹气。
玉芹突然停下脚步，怡人差点撞在她后背上，玉芹看着怡人：“就同你一样，你也知道规矩是你要好好地伺候我，然后出嫁，嫁个差不多的人家，接着就是过这么一辈子。可是你不想出嫁，也晓得规矩容不得你伺候我一辈子。”
跟在主人身边的丫鬟，除了被收房的，谁都要出嫁，如果幸运地男人死的早，还能少伺候男人几年，甚至于更幸运地重新回到主人身边伺候，像吴嬷嬷，像苏婆子。而不少有挂碍的，大多是男人是什么身份，自己在这府中就是什么地位。
即便自己的能力其实高过男人的能力，也是如此。
怡人没想到玉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过了好半响才道：“小姐，那些话，原本就是不该我说的，那些事儿，原本就该不是我想的。”
“可是你说了，可是你想了，这就是人心啊，人的心，要往什么地方想，怎么能控制得住呢？”玉芹的话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怡人想到另一个问题：“小姐，若是当日老爷说的时候，您不愿意呢，或者……”
“怡人，我们做丫鬟的，有什么容得了你愿意不愿意呢？”玉芹的话中含有冷意，况且，就算真不愿意，那等着自己的，就是更不可测的命运。
“怡人，我胆子一向很小，一向只想安安稳稳活到老，我不像玉枝，很早前就想着，跟小姐嫁出来，然后做个通房，侥幸生了个孩子，然后成为姨娘，也能扶持娘家。怡人，很多年前，我就没有家了，身似浮萍一样飘零，对我来说，我只求一个安稳，但我经常求不到安稳。”玉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事实上，陶府也不是她的家，在这里，她需要讨好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做事，如此，才能求得容身之处。
丫小姐，这个称呼也没错，丫头出身的小姐，比起这府上的正经小姐来说，是要更小心，认真地过每一天。玉芹猛地想起为什么看见吴芳若的时候会叹息了，因为那是相似的命运，都是寄人篱下，都是要把命运放在别人的手掌中。别人对自己好，那是情分，对自己不好，那是本分。
“小姐，其实，其实……”怡人不知道该怎么劝玉芹，玉芹已经微笑：“你不用劝我，我知道比起别的丫鬟来，我已经很幸运了，所以我一直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日子过的好一点，其实，能不出嫁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我无法，无法……”
“小姐，小姐！”怡人吓得抱住了玉芹：“您别再说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乱说话，小姐，奴婢……”
“你瞧，连奴婢都知道，自己的心是谁都不能左右的，更何况现在的我，只可惜，我的命运，终究是要交给别人来定夺的。”出嫁不出嫁，嫁个什么样的人，一切都是要用陶家的利益来考虑的，至于自己怎么想的，不重要。所以，陶五小姐何等幸运，要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才能说出那句，我不愿意出嫁，然后没有被爹娘打死，而是顺从她。
“好了，你不要害怕了，这些话，我不会对别人说的。”玉芹回神过来，看见怡人一脸惊恐地模样，忙安慰怡人。
“小姐，您人真的很好。”怡人回神过来，想着眼中的泪不由落下。
“做个好人，我一定要得到好报的。”玉芹如同发誓一样，即便命运不让自己做主，能掌握的部分，自己也要尽力掌握，而不是任由人控制！
“可是小姐……”怡人想说但不敢把话说完，这个世上并不是好人就能得到好报的。玉芹微笑：“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我这一切，并不是为求的好报。”
“那小姐，您想求的是什么呢？”怡人这会儿更好奇了，玉芹的眉微微一皱，就轻叹：“我想求的，是心安。”从小，不管是在家时候还是进了李府，玉芹所见的，不得心安的人太多了，不然为何那些寺庙，处处都香火鼎盛，为何那么多人，都想去求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