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适者生存
知府闻言回身，冷冷道：“功名在身？哼，这京畿之中，多少一品二品大员，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凭什么关你？就凭你今日堂上‘王世攀’三个字！”
“王世攀如何？杀人偿命，天理王法！”
“王法？你莫跟我讲王法，这天底下最大的王法就是权力！”
知府蹬蹬蹬走到展轩昂跟前，心中对这个迂腐至极的士子是鄙视至极，“我且告诉你，今日这太子亲临，说白了就是要此事速速了结。不管是不是那王世攀，既然太子带了已经认罪的凶手，那此案便结了。”
“本府劝你一句，若要保住自己的命，就对此事三缄其口，若要求死，本府也自会成全了你。”
知府伸手拍了拍展轩昂的脸颊，“小子，适者生存，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想在这龙蛇混杂的京畿活下去，就得懂得如何左右逢源。”
知府看着展轩昂骤然惊讶而不知反应的脸，嘲讽的一笑，“功名？功名算个屁！”
大牢的门哐当一声落了锁，黑暗的角落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愈发显得这大牢里寂静无声。
展轩昂颓然坐倒在地，心中百味陈杂，他素来笃信天理王法，笃信这朗朗乾坤自有公理，哪怕他受尽欺辱，他也未曾怀疑过这世间仍然存有公道。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世界观彻底被打破，知府的话萦绕在耳，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张老三这一条命，显然就是白白牺牲了，而真正的凶手王世攀，却可以逍遥法外！
眼泪无声的滑落，整个世界瞬间黑暗下来，展轩昂靠着墙壁，忽然觉得天大地大竟无一处可以容身。
“这位小哥……”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打断展轩昂的思绪，随即一只满是龟裂、枯柴般的手就伸到了展轩昂跟前，“这饭你不吃了吧？不吃别浪费了！”
那手端了展轩昂的饭碗就缩到一旁，生怕展轩昂反悔般，稀里哗啦就吃了个精光。
展轩昂无声的自嘲一笑，缩到另一边的墙角再不动了。
那只手的主人吃晚饭，眼见展轩昂这幅模样，倒像是过意不去了般，尴尬的笑了笑，“小哥，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在这大牢里呆久了，饿怕了，你别怪我啊，不行明日我的饭给你就是了。”
“无妨。”展轩昂说得乏力，“你在这牢里呆得很久吗？”
那人沉吟了片刻，说道：“快二十年了吧！”
“什么？！你犯了什么事，竟关得这样久？”
展轩昂坐直了身子，这才注意到那双手的主人骨瘦如柴，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气味，长长的头发结成块，挂在头上越发显得模样狰狞。
“我？我能犯什么事，不过是我媳妇儿长得好看，被乡绅看中，将我陷害进来罢了。”
“你难道没有伸冤？”
“伸冤？小哥，你别好笑了。要是能伸冤，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那手的主人说罢，顿了顿道：“小哥，我刚听出来了，你也是冤枉的吧？我劝你一句，该软就软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别以为你有功名他们就不敢杀你，大不了嫁祸给同监室的犯人就行，再不济，把你关到老死，那你这一辈子也算完了！”
“唉，小哥，你就听我一句吧。这二十年我也算看透了。来来去去，这牢里死了多少人，又出过什么事儿？”
展轩昂惊讶的看着这个看起来完全不像人的人，听着他的话，心底波涛汹涌，只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北国。
就在此时，牢门忽然“哗啦”一声打开，两个衙役勾肩搭背，歪歪斜斜的朝展轩昂所在的监室走来，老远就闻到一股酒气。
展轩昂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工作期间，饮酒作乐，这便是京畿的大牢吗？
手臂上忽然一紧，展轩昂低头却见那枯瘦的手掐住自己的手肘，那人压低了声音道：“小哥，一会儿不管怎样，你千万不要出头！”
展轩昂还未反应过来，监室的门便被打开来。醉醺醺的衙役站在门口，大咧咧的往里一指，“新来的，过来给爷捶腿！”
展轩昂正要恼，却见那枯瘦如柴的男子跪行到了衙役脚边，谄媚的道：“大爷，新来的不懂规矩，小的伺候大爷吧。”
衙役显然很是不满，一脚踢飞了那人，怒道：“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安排爷了！知府说过，这小子是出不去了，老子我玩玩又怎样？”
衙役说着，伸手就要去抓展轩昂，那人却不顾一切的扑过来抱住了衙役的腿，“大爷，您瞧我，您瞧我，我陪您乐。”
衙役正要发飙，另一个却拉住了他，“行了，长长的日子大大的天，还怕他跑了不成？今个儿就先玩这个，也好让新来的学学。”
“行！你过来，给爷学两声狗叫。”
“汪汪。”男子一边爬一边学狗叫，展轩昂双拳紧握，正待要冲出去，却见那男子猛然侧头，一张污垢的脸上若星子的眸子闪过厉色，有警告也有失望。
展轩昂顿时如被人施了定身法，再也不能动弹。
“来，给爷捏背，给爷捶腿。”
“是！爷这样行不行？”衙役和男子的对话飘飘荡荡，宛若梦呓一般在展轩昂耳边萦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衙役忽然起身解开裤带，“累了吧？爷喂你点儿水？”
一泡尿就冲着男子的脸喷了上去，“喝啊，新鲜着呢。”两个衙役嘻嘻哈哈，看着男子如狗一般匍匐在地。
展轩昂再也忍不住了，胸中怒火熊熊似要将他撕裂，他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抬手间沉重的铁链子就栓住了其中一个衙役的脖子。
展轩昂极怒之中力气极大，竟将那衙役勒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片刻就断了气。
死了一个人，另一个衙役酒气顿时散了大半，看着通红着一双眼如同修罗的展轩昂，那衙役不敢恋战，一边跑一边喊起人来，眨眼间，十来个衙役就将监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啪啪”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身上，展轩昂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只依旧挺直脊背，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看着那些衙役。
“大爷，别打了，我们错了，我们错了。”男子不住磕头求饶，可换来的却是如雨点的鞭子。
“老吴死了，这可怎么办？”
一个衙役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老吴，呸了一口，“早告诉他别有事没事来找人犯麻烦，夜路走多了，迟早撞鬼。”
“再如此，他也不能白死啊。总归得有个交代才行。”
“能怎么交代？拖个犯人出去顶了，往上面报个因公殉职不就结了！”
“那……拖谁？”
衙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男子身上，“喂，你！为这么个新人还挺讲义气是不是？老子今个儿就成全了你。”
衙役手一挥，森冷的刀光一闪，那男子悄无声息的缓缓倒地，一腔热血这才喷溅出来，沾了展轩昂一头一脸。
“看什么看？没见过死人？”衙役在男子身上擦了擦刀，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展轩昂，“小子，要不是你有功名在身，今天给老吴偿命的就是你。”
展轩昂看着那一张张嘲笑鄙视的脸，脑袋里顿时像炸了一个雷。
“啊！”他尖叫着站起来，却被人狠狠一脚踢翻在地，再起来，再踢翻……直到展轩昂扶着墙壁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衙役缓缓走到展轩昂身边，用鞭子敲了敲他的脸颊，“小子，以后都给我老实点儿。你可记住了，今天是你害死了他！”
衙役们说罢鱼贯走了，只带走了那老吴的尸体却留下了男子的。
展轩昂一步一步跪行到男子身边，一个一个的，机械的磕头，额头渐渐渗出血来，他也浑然不觉，他只觉得心底里一股无法抑制的痛楚需要发泄，他只能磕头，不住的磕头。
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以为这样就算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吗？”
展轩昂浑身一僵，抬起头来，对方隐藏在斗篷下的面容虽看不见，可展轩昂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了那张面孔。
此时此刻，她是失望至极了吧？展轩昂浑身力气一泄，瘫软在地。
青衣利落的劈开牢门，衍之缓缓走到展轩昂身边，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她的眸色不经意的黯然了。
“展轩昂，强弓易折，你到如今可懂得了？”
展轩昂不语，双眼毫无生气的看着一侧墙角。他恨不得立时死掉，也好过现在这样面对这个女子。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除了黑白，还有灰，你如果不能学会隐藏真实的自己，那么，这人也就算白死了，张老爹也算白救了你。”
衍之冷冷道：“还是说，你也愿意就这样如同烂泥一样死去，任由那些曾经嘲笑侮辱过你的人，在你身后依旧嘲讽着你的懦弱和愚蠢，任由你的老母孤苦终老？”
“不这样还能如何？我还有翻身的机会吗？”展轩昂忽然问道：“衍之姑娘，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可以到大牢来看我，可是你也不可能救我出去吧？今日我算知道了，此事就是太子要保王家，你惹不起的。看透又如何？知道那些道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