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雪琴
“师父虽……嗯……”顾轻尘本顺口接着钟钦照的话往下说，却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看了钟钦照一眼，忽然起了疑心，歪过头问钟钦照：“说起来，钦照先生与师父是如何相识的呢？”
钟钦照没料到顾轻尘会反问，一下子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来不及现编一个，只好硬着头皮温和打着太极：“我与杨兄么，自然是江湖相识，虽只是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算起来也有七八年光阴了。”
“原来如此。”
顾轻尘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一动，揣摩着钟钦照是否知道长乐祁阳身份，按理说长乐祁阳在江湖闯荡之时，因为刺客不便行走，应该也是有着化名的，但按钟钦照之前说的话，却又像是知道长乐祁阳究竟是什么身份似的。
想了许久，顾轻尘还是想不出头绪，正打算纠缠到底，寻根究底时，忽然被秋少常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殿下！钦照哥哥！”
钟钦照松了一口气，看清来人便是一僵。
秋少常兴奋地朝顾轻尘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位小娘子，瞧着应有及笄年岁，着一身青翠施金绣云霞大袖衫，罩了件蹙金丝织褙子，头上是缠枝花纹金云连头三钗，镯钏珠翠，规规矩矩，在今日来客甚多的命妇闺秀之中并不算出挑，只是瞧得出打扮过的痕迹，也不落于下风罢了，倒是一身文雅沉着的秀气引人注目，虽只站在秋少常身边，却隐隐压过了秋少常的势头。
顾轻尘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钟钦照欣然迎了上去，矜持守礼，动作却一点不慢，只是一个熟稔的举动，便将自己对那小娘子的心意暴露无遗。
“你怎么到这处来了？”钟钦照自然地拂去落在那小娘子身上的花瓣，收回手注视着她，眼中只有暖意。
小娘子不着痕迹地绕过钟钦照，走到顾轻尘面前，作了一个万福，道：“雪琴见过孝王殿下。”
待抬起头，秋雪琴才回答了钟钦照的问话，柔柔笑道：“只是四处走走，阿常拉我来此拜见殿下罢了。”
“钦照哥哥好偏心，眼中只瞧得见我姐姐，我还走在姐姐前头呢，怎么不见钦照哥哥问我？”秋少常一边同钟钦照暧昧地眨了眨眼，促狭地打趣他，一边走到顾轻尘面前，恭恭敬敬地朝顾轻尘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钟钦照只是宠溺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到秋雪琴身边，自然而然地立在她身后半步，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然后看向顾轻尘，只等着秋少常开口介绍秋雪琴。
“殿下，这是臣家姐。”秋少常向顾轻尘拱了拱手，“才从外头游历回金陵不久，是以殿下此前可能未曾听闻。”
顾轻尘朝秋雪琴还了礼，朗声笑道：“那不是同我差不多么？我也将将回金陵未久，至今还有些不习惯宫中饮食，不知秋小娘子吃穿用度，可都还惯否？”
年龄相仿之人，顾轻尘接触过的也只有秋少常和衍之等寥寥数人，再者便是自己的几个兄弟，青雀帝没有未出嫁的女儿，因此顾轻尘也未曾见过自家姐妹，与这年龄的小娘子相处没什么经验，便只好随口提了个话头，将话题引开去。
“劳殿下挂心，虽有些不大适应，毕竟也是金陵人士，总的还是习惯的。”秋雪琴柔声回了顾轻尘，声音悦耳动听，只瞧通身的气度，便知是养尊处优，又颇有修养的闺阁小姐。
顾轻尘也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只好点点头，却瞧钟钦照立时便蹙了眉头，问秋雪琴道：“怎的没听你提过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秋雪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清清冷冷地看了四周一眼，却在见到飘下的梨花时柔软了眼中的防备和隔阂，只剩下水汪汪的一片，慢慢流进人心里去。
“当然不能让钦照哥哥知道啦。”秋少常笑着揶揄钟钦照，像是早就知道这回事一般，“毕竟钦照哥哥每次遇到姐姐的事就像是遇见天大的事一样，搞得好大的阵仗，姐姐刚回金陵么，还是稳妥些好。”
钟钦照一怔，便舒了眉头，温和地笑笑，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秋少常的头：“好，就你道理多。”
“本来就是么，我还未见过钦照哥哥为了什么旁的事将姐姐放在后头呢，一听到姐姐有什么，便忙不迭地分忧。”秋少常看了秋雪琴一眼，见她并没有反对之意，才敢理直气壮地同钟钦照玩笑。
听了这话，钟钦照却尴尬地看了秋雪琴一眼，摸了摸鼻子，不着痕迹地瞄了顾轻尘一眼，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暗道：有哩，你还见过。
秋雪琴自然也想起了钟钦照想到的事，在回金陵的路上，他们本同路，钟钦照也护着秋雪琴，半步也不曾离开，只是秋雪琴本就只将钟钦照当做兄长，有些不胜其扰。但在接近金陵之时，钟钦照却忽然告辞先行一步回到了金陵，只留秋雪琴一行慢悠悠地回程。
想到此处，秋雪琴便也微笑着阻止了秋少常再说下去，只随口说了些什么，将话题岔开，钟钦照欣然地瞧着秋雪琴，嘴边露出不自觉的笑意。
看着三人旁若无人地交谈的模样，顾轻尘只是微笑着默默旁观，时不时因钟钦照被秋少常逗得耳根泛红时笑上一笑。
恍惚之间，顾轻尘好像看见了自己与秋少常，还有长乐祁阳在一起时的模样，只是被秋少常爱慕的人是衍之，将秋少常逗得满脸通红的人是长乐祁阳罢了。
平心而论，秋少常真的是一个专情之人，若衍之果真是女子，也不失为一个良配。
只是……若衍之是女子罢了。
何况，便是如此，顾轻尘也不愿和衍之站在一起的人是秋少常。
想想也不成。
而被顾轻尘惦记着的衍之，自然没有真的如她所说乖乖地呆在房里做功课，但也没跑到哪里去，不过是同水生将这些时日积攒的宫务一并处理了，顺便嘱咐水生好生照顾顾轻尘罢了。
“嗯，其他的事么，一概都照此例办了便是。”衍之将前世管理经营的经验嫁接到了管理宫殿上头，虽然是按宫内规矩办事，但壳子里的内容却如同衍之这么个人一样，整个地换了新。
水生也搞不懂衍之的想法，但总归照衍之吩咐的做，也方便许多，一直也未曾出过什么大错，因此也做惯了，只是点点头应下。
衍之舒了一口气，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嘱咐水生道：“殿下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你记得吩咐光禄寺那边，多给殿下炖些汤补，嗯……或者叫谷太医开些食补的方子，咱们想办法给殿下弄了。能找光禄寺自然最好，若是不成，在宫里想想办法，咱们自己个儿弄也成，务必叫殿下膳食跟得上去。”
水生乖巧地应了下来，笑眯眯地说着，也不似之前那般连玩笑也不能开的模样：“是。咱理会得，殿下近来习武，用饭的量也多了不少，眼看得身上肉多了些，不似刚回来那阵瘦瘦小小，我也看着高兴。殿下刚回来那阵穿袍子还见着空空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您瞧这几个月不到，殿下便眼见得英明神武了许多呢。”
“殿下本就是天潢贵胄，英明神武也是应当的。”衍之颇有些自豪地笑了笑，想起刚回来那阵的日子，也免不了唏嘘感慨。
刚感叹到一半，衍之忽然想起一点，便又嘱咐水生道：“对了，殿下的衣裳也得也得注意些。毕竟殿下也快十二了，身量长得快得很，你且记得让织造局多做几套尺寸的备着，可不能轻忽了。”
为了顾轻尘，衍之简直操碎了心。衣食住行样样都亲自安排不说，还特别叮嘱水生注意顾轻尘的心理健康问题。毕竟这岁数的孩子，放到衍之前世，那便是快进入青春期了，不管什么都得注意着些，多多准备总没坏处。
“是。”水生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心中默默记了下来，见衍之起身，便问道，“总管还有旁的事么？”
衍之颔首：“嗯，今日宫中也交托与你了，我还有些功课未曾做完，司礼监那边也有些差事，要出宫一趟。”
水生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下来，只让衍之放心便是。
衍之自然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蚱蜢，水生既然已经绑在了至阳殿上，便不怕他不尽心竭力，何况长乐祁阳和自己的眼线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想到长乐祁阳，衍之便越发期待起今日的出宫来。
秋少常和秋雪琴都是主人，自然闲不得半分，只说不了几句，便又被人叫了去，顾轻尘这才笑着转身对钟钦照道：“原来钦照先生对秋小娘子颇为欢喜，我还以为钦照先生澄澈通明，心无挂碍哩。”
钟钦照赧然一笑，却坦坦荡荡半分未曾掩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殿下可还有别的地方想去么？”
顾轻尘想了想，摇摇头：“不必了，多谢钦照先生，我回金陵未久，好多消息都闭塞未曾听闻，多亏钦照先生才将金陵城中的世家名士认了个大半，实在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钟钦照轻笑一声，眼神诚挚，制止了顾轻尘朝他行礼：“这些都算不上什么辛秘，不过是人尽皆知的消息罢了，毕竟钦照将将回金陵不久，尚能道听途说，殿下只是久居深宫罢了，若是时常出来走动，以殿下聪慧，便是不需钦照聒噪，知道的也定比钦照所说的多上十倍。倒是若殿下实在感激，钦照确有一桩事，想请殿下帮个忙，不知可否？”
“钦照先生但说无妨。”顾轻尘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钟钦照如水翦瞳。
钟钦照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肃然，却如他一如既往的作风，并不拐弯抹角：“若是殿下方便，还请殿下将杨乐之事坦然详告，自然，若殿下肯言，钦照定也绝不相瞒。”
虽然钟钦照说得信誓旦旦，斩钉截铁，顾轻尘却悄悄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