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顾月明
衍之心里既然已经有了谋划,只道自己这次破釜沉舟,势必要解决心头大患才能再同顾轻尘如往日那般亲密了。
再者,因长乐祁阳的楼外楼已经建妥当,衍之也少有去长乐祁阳的院子,对长乐祁阳那摊子事也并没有怎么再掺和,对忙着调查的顾轻尘也渐渐不冷不热起来。
也不知是因忙碌还是有意无意地忽略,顾轻尘也渐渐少有晚上偷偷跑到衍之房中来了。
尽管两人总共也没有一起度过几个晚上的时光,但再回到房里,看见漆黑一片时,衍之竟然也隐隐觉得怅然起来了。
但衍之毕竟还是理性大于感性的,很快,她便摆脱自己的那些微不可察的小心思,专心布置起对沈濂的反击来。她身上有沈濂所感兴趣的东西,衍之很确认,否则沈濂也不会只是威胁衍之了。
经过多日的调查之后,衍之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些沈濂的事迹。
少年名士,祁门门生,沈相之师,这些都曾经是沈濂无数光环中最耀眼的几个,但沈濂却中年入仕,自太学入朝,短短十数年,便攀升至国朝最中枢的中书侍郎之位,虽只是四品侍郎,却仅居首辅中书令谢麓之下,中书省如此紧要之处,繁务甚多,几乎都是由沈濂一手筛过之后,再呈给内阁观阅,沈濂权势之重,便至如此。
然而满朝却唯沈濂一人,不靠世家,亦不靠勋贵寒门,就连故旧姻亲也若有若无,竟像是独自一人便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既像是受伤离群索居的孤狼,又像是肆意独行千里的侠客。若非沈濂威胁衍之,衍之甚至不知沈濂早已经投靠了顾默成。
不,或许也不能用投靠来形容,准确地来说,衍之虽说不出为什么,但却隐隐有种感觉,是沈濂“选择”了顾默成。
可是……为何是顾默成呢?
衍之看着摇动的烛火,脑中忽然掠过顾默成母妃的脸。
在衍之和顾轻尘前往护国寺之前,衍之与德贵妃沈云茹有过一面之缘,她是在韩蕊死后还亲自来悼念她的为数不多的人,因此衍之记得很清楚,或许只是衍之的直觉,但她对沈云茹也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就算抛开那好感不说,沈玉茹本身也是一个足够让人升起喜欢的人。
在宫中,当朝太后是沈云茹的姑母,在外朝,当朝次辅沈相是沈云茹的兄长,中书侍郎沈濂虽说也算沈云茹的长辈,但毕竟沈濂是外系,与沈云茹的干系并不能算有多亲近。
但抛开沈濂不说,有这般雄厚的背景和势力,沈云茹却一向低调,虽然身居德贵妃高位,却向来不理宫务,只是一心向佛,性情又平顺柔和,也不争权夺利,在宫里一向没什么威胁,还足够谦逊,自然讨人喜欢。而作为第一个产下庶长子顾默成,从青雀帝潜邸时便一直跟着他的嫔妃,沈云茹也颇受青雀帝尊敬,在宫里算得上特殊,顾默成能有如今的声势,说实话,一多半都靠着母家的声望。
只是若沈璋帮顾默成的忙,衍之还能理解,但沈濂选择顾默成,显然并非只是因为血缘关系,何况沈濂本就是沈氏外系,血缘关系已经不知道远到何处的十万八千里去了,况且,沈濂此人,以衍之这些时日对他的了解,冷心冷情,虽有家小,却甚少见他在外提起过自家儿子,也从未将家小介绍给同僚亲眷,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亲戚关系便对一个人另眼相待的。
那么,莫非顾默成身上,有什么事沈濂因此而感兴趣的?
顾默成此人,是不是一个对付沈濂绝佳的突破口呢……
烛火摇曳,衍之看着铺满书案的资料,陷入了深思。
“……就是这般,速去速回。”
在尚书苑上学休息的间隙,趁着谢教习回侧堂喝茶,顾轻尘抓紧时间低声向小顺子吩咐了几句,刚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却正瞧见一向在苦读经籍的秋少常看着一本书册痴痴发笑,全然不是平日的模样,时不时口中还低声念叨一两句。
知道秋少常对衍之的女装一见钟情之后,秋少常便不在顾轻尘面前掩饰,顾轻尘也常常瞧见秋少常一脸慕艾害羞的神色,只是近几日也不知怎的,秋少常这副模样出现得越发频繁,也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莫非是赏花宴快到了,连秋伴读都忍不下去了么……
顾轻尘在心里头嘟囔,尽力忽略掉心中没来由的不满,向秋少常重重一咳嗽:“咳咳,秋伴读在读什么书啊?也让本王瞧一瞧。”
“没什么。”秋少常一惊,随即便神色自若地合拢了书页,放在书案角上。顾轻尘分明瞧见了《诗经》二字,没意思地撇撇嘴,看秋少常的神色,知道的是他在看诗经,不知道的,怕不是还以为他在看什么淫词艳曲。
“殿下可有什么不解之处要问么?”
将书册放好,秋少常向顾轻尘拱拱手,沉声问道。
顾轻尘现在满脑子的谋略消息,能装得下先生教授的内容就不错了,一时半会儿哪里提得出什么不解之处,便连忙否认地摆摆手,道:“我不过瞧你发愣,问一句罢了,现下一时也没什么不解,若是之后有的话,自然少不了麻烦少常。”
“愿为殿下效劳。”
秋少常玩笑着回拱了拱手。
顾轻尘含笑颔首,目光左右一扫,正巧与顾成玉略带挑衅的眼神对上,顾轻尘笑意略收,却只是平淡地扫过顾成玉,并没有搭理他之意。顾成玉讨了个没趣,却不曾收敛,眼珠一转,便走向了默默在座位上做教习交代的功课的顾儒林,故意在顾儒林案上一撞,顾儒林案上的墨汁笔砚便滚做一团,不止污了顾儒林正在写的功课,还将顾儒林身上的衣裳弄了副泼墨山水图。
听见顾儒林那边的动静,顾轻尘转过头一瞧,瞬间沉了脸,拂袖而起,走到顾儒林身边一瞧,揪住顾成玉的衣襟,二话不说就是一拳。
顾成玉本来比顾轻尘高大,但怎么也没料到顾轻尘会揍他,加上顾轻尘这些时日被长乐祁阳调教功夫也算是小有成果,这一拳用上了七八成力道,加上这些时日练出来的内劲,直揍得顾成玉人仰马翻,退了好几步,直直往另一人的书案撞去。
那人正在埋头看书,不防忽然跌下一个顾成玉来,将自己的桌案撞翻,那人吓了一跳,往后连蹦带跳地躲了几步,才定睛一看,刚看清顾成玉的脸,便失声叫了出来:“五王兄?!”
顾轻尘揍人的时候气定神闲,倒是被这五王兄吓了一跳,抬头望去,仔细辨认一番,才想起是因身体不好,一直抱病未来点卯,今日才第一次瞧见的八王弟,滕王顾月明。
秋少常本来在顾成玉欺负顾儒林时便欲出面,只是被顾轻尘抢了先,他正被顾轻尘那一拳吓到,准备上前拉架时,看到事涉的人都是几位皇子,那便是皇室家事,身份所限,倒一时不好上去,转头看看四周看热闹的世家公子们,都知趣地埋头苦读,不往那边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原本有多好学呢。
虽然没人上去拉架,但顾成玉爬起来看见顾月明时,便不由自主一抖,连被顾轻尘揍也不在乎了,结结巴巴地同顾月明打招呼:“八、八王弟。”
再一看自己撞翻的桌案,顾成玉脸色更是惊恐,只抖着手地给顾月明收拾桌案,看得顾轻尘一头雾水。
顾轻尘本来还想再说一两句,却被自己保护在身后的顾儒林拉住了衣角。顾轻尘一转头,便看见像只小鹌鹑似的顾儒林躲在自己身后怯怯道:“七哥,罢了,我没事。”
顾轻尘被顾儒林的表情弄得心里一软,摸了摸顾儒林的头,柔声道:“没事,七哥不打人了。”
听顾轻尘说罢,顾儒林才喏喏地放开了顾轻尘的衣角,顾轻尘心下又是一软,转头拱手躬身向顾月明致了歉:“连累了八王弟,对不住。只是这边还有事要同五王兄解决,回头再为八王弟整理桌案。”
一边笑眯眯地同顾月明说着,顾轻尘一边走到收拾桌案的顾成玉身边,趁顾成玉不防,捉住顾成玉衣襟又是一拳,直接把顾成玉揍趴在地。
“七哥!你说不打人的!”
顾儒林大声控诉,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七哥骗人……”
在心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顾轻尘放开了顾成玉的衣襟,无辜道:“七哥没有打人啊,七哥打的是害你衣裳和功课都被弄脏的祸首。”
想不到还能这么解释,顾儒林目瞪口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辛苦了在旁边看似认真,实则直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世家公子们憋笑憋得辛苦。
“噗嗤——”
敢在这时光明正大笑出来的人,自然没有别人,正是被莫名其妙卷进事件中心的顾月明。
顾月明看着顾轻尘略带些调皮的神情,好不容易才笑得直起腰来,眼中全是浅浅的笑意,看向顾轻尘,语笑晏晏。
“原来七哥这么有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