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怀疑
惯例寅时起身,都照前些日子那般,衍之亲送了顾轻尘回殿打理,只是再没去长乐祁阳的院子,便径直只同水生交待了两句,就去了内书房点卯。
衍之刚走不久,顾轻尘得了水生禀报,整了整身上的襕衫,就又让小顺子替他换了下来,只着中衣,一溜烟跑到原本自己的床榻上躲着。因床榻凉了一夜,顾轻尘刚上去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怀念起每日衍之都替他暖好的被窝来,随即便想到衍之的异常,心下越发坚定起来。
准备妥当之后,顾轻尘朝水生打了个手势,水生这才出去,在外殿候着秋少常。
秋少常被蒙在鼓里,刚如以往一般到了外殿,水生便苦着一张脸过来,同他道:“秋伴读,今日殿下有些不适,恐要告假。”
“不适?”
秋少常不疑有他,紧张道:“可有宣过太医?”
“尚未。”水生面上三分焦急,十足担忧,“因殿下之前落过水,落下点病根,有谷太医开的方子,已经着人去取了。”
听了水生的话,秋少常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看了内殿一眼,贴心道:“殿下可还在睡着?那我便不去打扰殿下了,殿下安心休息便是,尚书苑那边自有我去说。”
“劳烦秋伴读了。”水生深深行了一礼,苦笑道,“今日殿下身体不适,殿中人手短缺,我和小顺子都一时走不开,也只能让秋伴读一人去尚书苑了,秋伴读务必要备好腰牌。”
“自然。”
知道了顾轻尘要告假,说了一两句,秋少常也便拱拱手告退了。
看着秋少常退出殿中,水生抹了抹额头上稍稍渗出的汗水,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殿内向顾轻尘禀报了。他虽不知道孝王殿下今日装病所为何来,但主子一意孤行,他也只能乖乖从命了。
知道秋少常已经离开,顾轻尘立马从榻上跳起来,让水生和小顺子替他换了身素白常服,让小顺子先去截住长乐祁阳,抛下在殿内处理宫务和顺便替他打掩护的水生,自个儿悄悄摸到了长乐祁阳院子里头。
小顺子到的时机刚刚好,长乐祁阳将将从侧边厢房拿着一大摞书册出来,准备出院子,便被气喘吁吁的小顺子截住了。虽然因衍之那档子事,长乐祁阳不大提得起兴致,也不怎么想搭理这些事,但瞧见小顺子,长乐祁阳还是默默住了脚步,看着小顺子一言不发。
长乐祁阳不说话,小顺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下都站在院门口,默默对视着,竟不嫌尴尬。
没过一会儿,顾轻尘过来瞧见这副“含情脉脉”的架势,一头雾水:“小顺子,还有师父……你们站在院门口做什么?”
“殿下。”小顺子唤了一声,就又乖乖站在了顾轻尘背后。
长乐祁阳疲惫地盯了顾轻尘半晌,许是想起自己还是顾轻尘的师父,便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可是功课上有什么疑难?”
顾轻尘摇摇头,看这情形也多半猜出了几分,只是真诚地看向长乐祁阳,道:“有事要问师父。”
长乐祁阳这才发现顾轻尘身上穿的并非是要去尚书苑的士子襕衫,而是普通的亲王常服,脑筋一转,约莫也知道顾轻尘要问什么,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屋内走去:“进来吧。”
顾轻尘只是嘱咐小顺子在院门口好好守着,这才跟了上去。
刚一进房坐稳,顾轻尘便迫不及待问道:“师父可是因衍之的事心烦?”
长乐祁阳放文书的手一顿,转过身来时已毫不见异常,只是平常地摇摇头:“衍之的事我半分也不知,你和衍之闹了矛盾吗?”
话一出口,长乐祁阳在心底默默鄙夷自己,只觉十分可笑。衍之什么也不肯对他说,他却因要维持这联盟合作关系同还要替衍之隐瞒他同顾默成勾勾搭搭之事。
一日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乐祁阳将什么都查得干干净净,消息进宫的渠道,传递的话,还有衍之劝说顾轻尘和顾默成联盟之事,只除了那张被衍之烧掉的书笺,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在衍之隐瞒他之时,长乐祁阳便已经自己查得清清楚楚。
只要长乐祁阳想知道的,自然都不在话下。
顾轻尘有些惊讶,却还是笑道:“我和衍之如何会闹矛盾,不是师父和衍之……”
话到一半,顾轻尘没有再说下去,他瞧见了长乐祁阳的脸色,便默了下去。
“师父果然知道些什么吧,衍之为何心事重重,师父又为何躲着衍之,这其中的因由……师父不肯告诉尘儿么?”
顾轻尘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将瞧在眼里的东西说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长乐祁阳,眼里受伤之色一闪而过。
长乐祁阳就坐在顾轻尘对面,将顾轻尘的神情看了个明明白白,却也只能沉默以对。
良久,室内一片寂然。
顾轻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尘儿明白了,耽误师父这些时间,抱歉了。尘儿告辞。”
说罢,顾轻尘拱拱手,振袖起身,郁郁地朝门口走去。
“尘儿。”长乐祁阳终于叹了一口气,眼里有些挣扎之色,“不过是私事,过分探究,恐伤人伤己。”
“但是……是衍之。”
顾轻尘背着长乐祁阳从容回答,并没有回头:“师父和衍之是我最亲近之人,我没办法看着师父自苦,衍之抑郁而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瞧着你们互相避开。师父和衍之……都是我的左右手,何处有左右手避开不见面的道理呢?”
长乐祁阳看着顾轻尘。
只听顾轻尘继续道:“师父不告诉我,也不肯助我,那也就罢了。尘儿便以尘儿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此事,只是还请师父……切莫干预。”
“嗯。”
过了许久,顾轻尘才听到身后传来的,长乐祁阳轻轻的应声。
那日之后,顾轻尘果然开始照他所说的,以他的方式开始插手这件事起来,每日都背着衍之和秋少常,整日和水生还有小顺子奔波密谋,而长乐祁阳也照他的承诺,并没有干预顾轻尘半分,只装作未知,甚至还用自己的渠道,替顾轻尘在衍之面前遮掩了几分。
只是长乐祁阳依然和衍之默契地并没有再见过半面。
至阳殿也开始渐渐热闹起来,因顾轻尘四处探听消息,每日总有几个人被请到至阳殿里,虽因顾轻尘年少不能饮酒作乐,但筵席斗诗,聊得轰轰烈烈却也是有的。
有时秋少常在一旁陪宴,有时却是衍之在晚膳里伺候,但哪怕因这事,顾轻尘也仍然小心翼翼没有让衍之和秋少常见面,还是把秋少常扔给了长乐祁阳,只是长乐祁阳却不再同衍之抱怨了,按顾轻尘的意思,和秋少常家长里短,嘘寒问暖地谈天说地。
长乐祁阳也是纵横宴席之人,自己师父还是前朝世家子弟,他又是刺客,自然不仅是文采斐然,因常年在江湖行走,见识也十分广博,秋少常本是冲着燕娘才去缠着长乐祁阳,岂知越是了解长乐祁阳,便对长乐祁阳越是佩服,心中也约莫知道为何不仅钟钦照视长乐祁阳为知己,便连孝王都对长乐祁阳颇为尊敬了。
因秋少常大半注意力都被长乐祁阳占去,因而也未曾发现顾轻尘背着他在尚书苑做的那些收买人心之举和别的一些小动作。
而对了解顾轻尘至深的衍之而言,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为了在衍之面前遮掩饮宴的目的,最常被邀来做客的自然是近来关系和顾轻尘突飞猛进,却又懦弱无害的顾儒林。
初来至阳殿时,顾儒林还有几分害羞,被顾轻尘介绍给衍之时,面对内宦也不敢抬头大声说话,只是拱了拱手,小声地同顾轻尘耳语。
顾轻尘看到顾儒林都会想到自己曾经的模样,衍之对顾轻尘了解可以说比他自己还要深上几分,又怎么会想不到顾儒林和顾轻尘相交好的缘由,一时心里也不由有些沉甸甸的,看着顾儒林时,总想起自己刚刚才到这世界的时候,还有那时的见闻历程,和顾儒林说话时,也觉得口中发苦,只见了顾儒林一面,便再也不肯掺和其中了。
顾儒林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本就心底纯善,来了至阳殿,对顾轻尘了解深了几分,甚而知道顾轻尘身世之后,对顾轻尘越发黏了,不止在尚书苑,点卯之前,也会特地绕个大圈子,从坤宁宫跑到至阳殿来,巴巴地等在外殿,和顾轻尘的关系倒是一日好过一日。
不过,也正是从顾轻尘和顾儒林看似正常的来往上,衍之敏锐地察觉到了顾轻尘的不对劲。
为了试探,衍之特地在几次秋少常不在时,去了晚膳,果然顾轻尘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顾儒林身上,虽说两个人也聊得热火朝天,但也多半是顾儒林单方面兴奋地同顾轻尘说着什么罢了,而长乐祁阳分明有心事,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倒更让衍之肯定了几分。
而近来与顾轻尘还有长乐祁阳相关,还避着自己之事……那便只有一件。
衍之一念至此,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看着顾轻尘笑意盈盈的模样,衍之竟生出了几分焦躁和紧迫感来。
终于,随着时日的过去和顾轻尘越发的活跃,衍之终于,暗自下了某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