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峰回路转
厨子提及的那段过往,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他虽宠爱小女儿,但夜半梦回,看着在王家进进出出的厨子,听着管家似有若无的感叹,也会生起疑心,觉得当初验亲或许有纰漏。
毕竟王一棠那样骄横的性子,可一点也不像他。
他面色灰败,干枯的身体如同老旧的枝桠,被厨子近乎自爆的话语折断,变成寸寸断裂的木条。
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心软任由小女儿胡闹,早在替王一棠找到良人的时候,就应该干脆将她嫁过去,若是这样,之后许多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如今悔之晚矣,不如坦率承认,总要尽他全力,保住王家最后的体面。
锦衣卫何其神通广大,只要他们有心想查,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到现在这个时候,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一开始就进套了。
齐国人想杀靖王世子嫁祸楚国,趁两国战事兴起时坐收渔翁之利,刘青云对他早年未能提携而心怀怨恨,虽不知道刘青云是何目的,但临到头,他也不会放过这位始作俑者。
到这样年纪的人了,几十年的声名尽毁,众人都沉默了,王雪龛能主动跪下,姑且不说厨子与他之间的恩怨如何,勾结齐人下毒是没跑的。
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如今只是江州别院被别有用心的人渗透,熟知其他别院如何?众人纷纷咬紧牙关不作一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观鼻鼻观心。
上面的皇帝脸黑了又黑。
最终王雪龛缓缓道:“事情便是这般,刘青云早有害人之心,将从我府上出去的厨子塞到别院内,后又令红拂送来毒药,臣放纵姑息,自知罪孽深重,愿受国法处置,恳请陛下彻查刺杀一事,万万不要让一众涉案人等逍遥法外!”
其实下毒的事情还是其次,与青龙卫勾结才是根本,但皇帝没发话,众人也都不敢吱声,符颐摆出证据,又有刑部尚书替他背书,现在形势于刘青云很是不妙。
而刘青云的恩师穆晏海此刻不置一词,刘青云十之八九成了弃子。现在要是有人主动替刘青云说话,多多少少都是自寻死路。
刘青云却也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倒。他在府里会见红拂的时候向来十分小心,必不可能这样就被发现。于是他驳道:“王老的事情,我既痛心,又觉得遗憾,但我的确与此人无甚瓜葛,她会出现在我府上,或许是有心陷害,我且要问了,锦衣卫可曾亲眼瞧见我与红拂会面?”
符颐轻轻蹙眉。他要是有确凿人证,就不会引刘青云说出山匪一事了,如今既然能确定青龙卫与山匪私通,如何披露刘青云与青龙卫红拂的干系,实在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以为将红拂尸体放到这儿的时候,这人就该承认,不想他牙关实在够紧,偏生他这里已然没法子了。
刘青云等了一会儿也没得到回应,勾起轻嘲道:“符千户一心为国原是好事,只是下回总要将事情查明白了再说话,这等子罪名,可不能乱扣。”
眼见着刘青云正要如此脱罪,王雪龛急了,忙连连哀喊道:“陛下,刘青云绝不无辜啊陛下!”
最后是皇帝负责拍板的。
今夜的闹剧一出又一出,他眼一瞪,唐苏那几位欲要出列的叔伯顿时被下了回去,不远处的杨延朗听见挣扎着起来再奏,又被锦衣卫压了下去。
符颐拱拱手称罪,脸色极为难看。唐苏晃了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有气性的叔伯大抵都被孙其骁抓了,剩下这些能够上朝的都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们或许会苦痛唐家,但面对维护皇权的事儿上,一定第一个站出来。
更何况,刘青云与唐家倒台并无直接联系,他们没有立场再谏。
皇帝道:“来人,将这胆大妄为的厨子拖出去乱棍打死,王雪龛年事已高,又是三朝元老,虽有过错,但为了国法公正,也不能因此幸免,便……革去功名,发配江州,此生永不回京罢!其女既是被青龙卫抓去的,鸿胪寺多费些心,将人救回来,再以国法处置!”
今夜一事,唐苏的心情就如同坐上过山车,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下,心中感觉复杂多变竟不能一一讲清。
她抬眼望向谢云停,谢云停正好也望过来,两个人眼对眼注视着,唐苏抿起唇,无声地道——你不是说要在年前将刘青云关进诏狱吗?
他眼底骤然变得幽深,似有万千波涛在翻滚,没由来的,唐苏觉得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众人正要称赞皇帝英明,这时候安静许久的谢云停忽然说话了。
“诸位,且慢些,锦衣卫虽不曾亲眼瞧见刘青云与红拂私下见面,但,我还有些东西,想呈给圣上看。”
刘青云一愣,转过头,正看见谢云停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二人目光相接,隐隐有电光乍现。
刘青云面上隐有怒色,但仍能克制:“世子起先还说臣的描述与刺杀当日情形无差,如今这话,是要否认之前的证词?又或是觉得陛下审案有错漏之处,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谢云停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审的是别院下毒案,并非刺杀一事。下毒一案证据确凿了然,又有主使与帮凶亲口承认,这做不得假。我前头所说刺杀当时院内情景的确分毫不差,我现在要说的,是另一桩另一件,刘知州莫要心急。”
刘青云冷冷一笑,谢云停铺垫这么多,又找了数个证人出来,不就是要将他拉下马么!他倒要看看,谢云停能整出什么花样出来!
“世子请讲。”刘青云捏紧笏板,紧紧盯着对方。
谢云停扬起头,轻笑道:“说来也是凑巧,我找到了原本山中那只军队中某一人,那人心细如尘,每回刘大人前往训练的日期都有记录,那时大人还不在江州,锦衣卫可调出大人每次离岗记录,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另外,他还记录了每一次粮草军需运往大云山的时间,我记得,前些年南方闹水灾,大人正是治水官之一,水患历半年还未能疏通,吏部的银子播了一笔又一笔,但流民吃的米却是最差的糙米,稀薄不说,当中甚至混了石头。这些银钱,究竟是用于治水,还是给大人养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