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设好的局
谢云停却不答,只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为何有人这么大胆要刺杀皇帝?”
唐苏定定的看着他。
谢云停顿了一下,委实遗憾地叹气,“在一旁待着就是,何必自己出手。”
“的确有蹊跷。”唐苏默了片刻,继而认真的望着他:“我是冲动,但我也知道,搁平时我想杀皇帝,会比现在难不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当下摇头,“今天本就不是让你报仇的日子。”
有这么一刻,唐苏的心头忽然刺了下。
她把手附到背后,极目能看到灯火通明的燕京城和皇宫,一道道宫墙的缝隙里穿行着数不清的侍卫,握着的刀身泛着刺目冷光,匆匆而来的锦衣卫布满皇城上空,隐秘而不详的感觉不满她的内心。
唐苏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眺望着空旷的皇城,燕京的百姓丝毫不知端坐御座的皇帝刚才几乎就要死了,家家户户亮着灯,庆祝着这难得的节日,恍惚间,她看到了另一座城池,她看着自己的双脚,看见了那日唐武带着她站在高高的江州城墙上,指着燕国绵延千里的建筑山脉,指着北齐辽远广阔的土地,他是这样热切而期盼地保护大燕,希望燕国的人民都能过上和平安宁,没有战乱的日子。
她记得在江州的时候,唐武与兵士同吃同住,一起杀敌一起受伤,傲骨铮铮,正义凛然,这样的人,皇帝怎么会想到杀他,又怎么舍得杀他?
她没有看到过那日抄家发现的书信,也不认为自己家里会藏着这个,穆晏海端的一副假惺惺,之后还不是将参与过抄家的官员外派下放,最后几乎全都销声匿迹?
唐苏眸含哀恸,她问谢云停说:“皇帝说的书信,你知道内容吗?”
她承认皇帝说的有道理,唐武的字的确烂的可以,可这不代表书信就是他写的,只要有心模仿,一段时间后学到五成像并不难。
然而皇帝是如此草率地下了决定,并且将叔伯的上谏认定为强词夺理,认为是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难道说,一个将军世家,就这么不值得他的信任吗?
谢云停沉默着。
而唐苏,坚持等他的回答。
等了许久许久,谢云停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我认为你也没必要太放心心上。你说过,唐家百余口人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江州一个普通屠户,放下过去,你会快乐很多。”
夜深了,空气潮湿而冷冽。
唐苏深深吸口气,“那么,我唐家替他劳心卖命,他却这样轻易将全家百余口人毒杀,如今我不过是想要他以命偿命而已,你觉得,我放下过去,就会快乐吗?”
谢云停没有回答。
唐苏替他回答了:“我不快乐,所以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动手。你要想抓我,就尽早。可我又在想,为什么你在殿内的时候,没有当面将我拿下,而是要将我逼到这里,世子,你在图什么?你是不是也想干掉皇帝?”
他小半张脸对着唐苏,轮廓朦胧,眉梢眼角很秀气。唐苏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总是把他想成野心勃勃的人,可转念想到皇帝对他的爱护,嗓子又堵得慌。
她将手握成拳头,用自己最平静的语气问道:“你不会抓我,对吗?”
男人勉为其难嗯了声。
天幕暗淡,狂风呼啸,他掀起眼皮,不冷不淡的说道:“该回去了。”
唐苏闭了闭眼,哑声道:“有人看到我出手吗?”
“没有。”谢云停低下头,专心抚摸着腰间玉决。
夜色下的京城,红墙朱瓦,灯火辉煌,在她面前交织成绚烂光点。
她猝然转过身,闭上眼,酸涩的眼皮不住颤抖。
唐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眼泪抑到眼眶中。
山崖之下一片寂静,唯有呼呼风声响应,这一瞬间,唐苏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江州被追杀那日,这座山不算特别高,底下几丈处有一缓坡,她或许可以依靠轻功跃下去。
她今天动手了,谢云停虽然发现她的动作,但只是阻拦,并没有出声抓住她,这说明她于对方还有些用处。唐苏想不明白,谢云停想扳倒穆晏海绝不用自己亲自出马,在来找她之前,徐庆松已然犯了事,在离开江州之后,王雪龛也已经插手别院事宜,这几人都与穆晏海不和,他大可以坐山观虎,借大皇子之手和穆晏海争斗。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翻出唐家旧案,根本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拍去衣服上沾染的泥土,愤怒地踩着脚下硌脚石块,从悬崖最高处走了下来,夜里风凉,她的火气慢慢消减,头脑冷静许多。
她不会放弃,这次不行,还会有下次。
所有害过唐家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唐苏这样想。
“既然没有,”她深深锁着眉,说道:“我们回去吧,迟迟不归,皇帝怕会多想。”
他嗓音暗哑,“你想好了?”
唐苏慢慢抬起了头,她神情平静冷淡,如同方才的失态与她无干,脚下影子单薄纤弱,浸满冬夜寒凉。
“想好了,我不动手,我会配合你。”唐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但我要皇帝死,你明白吗?我要杀了他。”
谢云停抬起头,眼里却没多少惊讶。
他知道唐苏没这么容易放弃。
如果她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那日在山崖上,她不会冒着大险来找自己,她有许多机会可以逃跑,最后还是选择跟自己一同跳下山崖。
他的视线落到女人眼角泪痕处,低低地笑起来。
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及,唐苏咬着牙,随手拭去未干的泪水,“我有一事相求,恳请世子能答应。”
他微微颔首:“你说。”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我都知道这位帝王只是摆设,大燕真正的帝王是穆晏海,他年纪已经够大了,大皇子二皇子已经明白事理,我听说他们也很有才能,这片江山,是时候换个新皇帝了。”
谢云停仔仔细细打量着唐苏,她面上肃穆冷然,像溪底最臭最硬的石头。
他收回视线,笑吟吟地道了一句不可,没等她说话,转过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