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蒲柳之死
唐苏当机立断,掐住她的人中,指引她呼气吸气,她怀里的蒲柳胸口起伏十分浅淡,那里扎了支短箭,血液已经凝成了暗红血块。
徐若兮已经将她伤口附近的衣衫撕裂了,靠近伤口的血呈现出黑色的质地,有溶断的肌肉组织挂在上头,毒是剧毒,伤是重伤,人已经没救了。
徐若兮瘫坐在地上,握着蒲柳的手一动不动,秀脸惨白呆滞。
唐苏注意到她们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尸体心口出插着一把砍刀,对方已经断了气,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这人是被徐若兮杀死的。
可徐若兮这样柔弱的女人,是怎么杀死他的?
唐苏揉了揉疲惫的眼睛,目露审视。
蒲柳嘴唇张动,但由于徐若兮抱的很紧,她声音破碎成不了调,唐苏眼神一暗,引导着徐若兮把蒲柳放平在地面。
蒲柳为徐若兮挨了一箭,腰腹部也破了一个大口子,正倒在地上痛吟,嘴唇乌黑发紫,面容已显死灰衰败之相,双手在空中乱抓。
其实刚才蒲柳完全可以把徐若兮推开,这样两个人都会没事,但她偏偏用了最笨的方式,徐若兮握住她的手,哑声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我的弟弟……”
“我会照顾好他的。”徐若兮闭了闭眼,颤抖着说。
蒲柳点点头,“小……小姐,蒲柳不……不能陪您……”
徐若兮蓦地一惊,蒲柳已是油尽灯枯,她张了张嘴,始终没能将话说完,她睁大双眼,瞳孔放散——那里面已没了神采,像枯黄的树叶轻飘飘落在地面,被走过的野兽碾得粉碎,她头一歪,死了。
冰冷的笑意爬上徐若兮的嘴角,唐苏离她近,看见她凉飕飕的笑起来,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别过头,主动把蒲柳扛上甲板,徐若兮没有拒绝,跟在她后面一言不发。
货船船员损了一大半,还余一些受了重伤,船老大神情呆滞,唐苏扛起医疗救护大旗,拿老头给的金贵药物消炎止血。
她不免庆幸杀手白天就来了,要是等到晚上,众人都睡熟了,死伤只会更多。
出了这档子事,船也不能往下走了,然而这里也不能靠岸——他们已经出了春江镇,沿岸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柳树,荒无人烟。
船老大主动找到徐若兮,询问赔偿事宜。
“小姐,不是我为难您,死了这么多弟兄,家人赡养问题,您总得负责。”
“小姐,成与不成,你总得回个话。”
徐若兮抱着蒲柳的身体,充耳不闻船老大的请求。船老大看她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恼了,婢女的命是命,船员的就不是了吗!
“小姐,你上船的时候,我曾亲眼见黑衣人尾随你,当时你是怎么说得,还记得吗?你说那是家里的侍卫,怕你出事才跟着的,我现在就问问你,谁家的侍卫会杀主子的?你这不是诚心害我们吗!你的人死了,我们也折了不少船员!如果你不肯合作,我们只好对你不敬了。”
徐若兮终于抬起头,无神的双目狠狠盯着船老大,倏尔她笑了,这让她端庄面容多了几分狠绝。
“是吗?我什么时候与你说过这些,那分明是你自己的理解,再说了,我身边的这位姑娘,不是已经把人都杀完了么,你该庆幸自己还能这样站着和我说话,而不是倒在地上像滩烂泥。”徐若兮啧声道,眼底藏着不屑。
这话一出,唐苏喉咙里好像爬进一只苍蝇,梗着她,很不舒服。徐若兮其实是个很爱笑的人,唐苏也爱笑,但对方刺客的笑容只让她觉得碍眼。
明明之前还要她帮着保护的女人,现在已锐利地像把刀。蒲柳的死,竟让她一夕之间成长这么多。
船老大心里一惊,不由得提高声调,“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负责?”
徐若兮眼里挂上诡谲的色彩,“我现在身无分文,想负责也没银钱,这样吧,你把我安然送到燕京,我再予你黄金百两,够吗?”
唐苏听着船老大代为追偿抚恤,忽然想到了唐武当年,也是这样梗着脖子,为战死沙场的将士出头,管户部要钱的。
打仗总要死人,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一个青壮年几乎等于全部的生产力,守在家里的多是孤儿寡母,男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然而户部的官员一向抠门,唐武得去上好几回,在那里撒泼耍赖许久才能从他们的牙缝里挤出一点点银子。
相比扣扣搜搜的户部,徐若兮可以说是大方极了。
“如果有百两黄金那必然够了。”船老大心里一喜,他点点头,又觉得不放心,觉得徐若兮拿不出这么多银钱,就狐疑地问:“但是小姐还没说自己是何身份,家底可还殷实?”
“我有个叔叔在燕京开了间钱庄,名为开元钱庄,这是我身上的印信,你可以看看是否一致。”
徐若兮说着掏了块玉石出来,船老大盯了两秒才确认无误,他长舒一口气,末了又补充说:“小姐现在孑然一身,空口无凭,要与我立下字据,免得到时候翻脸不认人,那我可没处诉苦去。”
“那便立吧。”徐若兮冷冷地笑着,船老大站起身,对唐苏抱拳道:“二位受累,替我做个见证。”
唐苏一个人站在甲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徐若兮眼睛转了几圈,沙沙哑哑地问她,唐苏没理会。
横斜倒下的木条将她面容隐去大半,她只露了半个尖尖的下巴出来,背也不驼了,面上的麻子还在,她托着下巴,望着涛涛的河水,看到水面上漂浮的尸体,那里面有杀手的,也有船员的。
唐苏看的入了神,在这赤红的江水中,她仿佛看到了大燕的另一面,那数不清的将士就死在那里,有本国的有他国的,无数孤魂被纷飞的战火炙烤着,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忽然觉得心有些空,她有些难过,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像这些杀手一样,死在冰冷的水里,面容泡的滚胀发白,即使是唐景来了也认不出她,到那时候还会有人像唐武、像船老大一样为她追赔抚恤金吗?
唐苏不知道。
直到谢云停也走过来,握住她的双手,她才堪堪回神,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