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亭中看经
北风寒凉,唐苏狠打一个喷嚏,鼻尖涩涩地痒。
小花园离这里不远,拐过两间屋就是,明明起风时他就该回来的,然而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人,临到小池塘边,唐苏才发现他仍端坐在湖心亭。
隔着纱帐的人影,神情模糊不清,依稀可以分辨是在看书。
她登时就冒出一股无名火,整个人都不好了。
合着邵一逝在那里担心半天,叫她因为谢云停,真的受到惊吓,没想到他还有这个闲心在这里看书?
就这?就这?就这?
踩着脚尖直接从湖面跃至湖心小亭,展开大麾覆在他的背上,将他盖的严严实实,嘴上也没忘了数落:“你怎么还不回去?”
“屋里待的闷。”他嗓音和缓,似乎觉得热,解开大麾上的搭扣,露出两只如玉的手掌。
唐苏忍无可忍,捉住他的手又塞了回去,“那你也别伸手啊,没见外面在刮风吗?”
谢云停听得不以为意:“伸一会儿,不碍事。”
真要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唐苏叭叭好一会儿伸手的十种危害,活像写无理软文的那种营销号。
在她的孜孜不倦据理力争下,谢云停终于把手缩回去了,唐苏心里也踏实了一点,她捏了捏腕上镯子,幽幽道:“黑影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谢云停嗯了声,却没抬头看她,修长指间搭在淡色书页上。
唐苏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他伸出大麾的手上,那里有一串琥珀佛珠,绕了好几圈才堪堪握住。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凝神看了两眼,不自觉地念出了口,原来他在看观音心经。
他很随意地坐在亭中铺设的软毯上,唐苏恍恍惚惚的,竟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尊宝相庄严的大神。
谢云停没有束发,从上往下俯视,泼墨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几缕碎发挂在耳边,平白多出几分妖丽。
风渐渐大了,拍起纱帘搅动小火炉焚着的浅淡药香,隔着风儿送出好远,又将吹乱他的发,柔软发梢于空中四散飞舞,好像成了精的妖怪一般张牙舞爪。
唐苏垂首等了好一会儿,光是咳嗽都有好几声,可他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站累了,干脆并膝在他边上坐下。谢云停身上有很好闻的药草香气,她嗅着嗅着就出了神,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在心里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直到亭外传来沙沙雨声,才恍如隔世般起身。
“下雨了,就没人来接一下咱俩吗?”
冬雨磅礴而下,平添数分寒意。纱帘被风搅乱,透骨的凉顺着留在外面的肌肤钻进四肢百骸,冷的唐苏抖了抖,她将脖子缩到衣服里,又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平静湖面被急雨搅乱,星星点点布着碗大水花。
分明才是早上,天色却骤然阴沉,盖在头顶的黑云仿佛将所有光点都吸走了,正应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唐苏碎碎念:淋雨是不可能淋雨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淋雨,早上才泡了池水,就是这样呆在亭子里等人来,才可以维持一下生活。
谢云停显然是不能淋雨的那种,她也不想出去受冻,可眼下雨越发地大,唐苏呵了口气,将手掌合在一起使劲搓了,这时候想急也急不成,最好的法子就是等人来接。
只是等了这许久都没人来,他们二人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是啊,为什么没人来?
唐苏压低声音,侧头瞥了眼谢云停,刚才还没细看,现在想想,好像她来这里的时候周围就是空荡荡的。唐苏犹豫了一瞬,还是出声问:“是你让他们走的?”
原以为他不会回自己,却见他挑眉叹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唐苏不免讶异:“在屋里不能清静么?”
就算是想晒太阳,书房门前的采光就很好了。非要跑到亭子里吹风,这下可好了,下雨了,晒个鬼的太阳。
不过他身上倒是有大麾,团团簇簇的绒裹在动物皮毛里,应该不觉得冷,她就没这么幸运了。
谢云停抬起头,十分淡定的道:“屋里太闷,坐不住。”
“成成成。”唐苏抬手认输,“如今天也黑了,经书也看不成,咱俩不如来闲聊唠唠嗑。”
男人颔首,“你想说什么?”
“我早上不是去王家了么。”唐苏抿唇,默不作声憋着气,将二人似是而非的话缓缓道来,“根据老赵的描述,进府的刺客就是他俩。若我能早些回来,唐景也不会出事。”
唐苏还要再说,忽见谢云停低声轻咳,忙握住茶盏为他斟满,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没敢去拍他的脊背。
“你想出来清静也带几个人,齐贼既然已经出手,后续动作只会更大。这段时间,你最好别让黑影离你太远。”唐苏皱了下眉:“天寒料峭,世子多保重身体。”
雨滴接连不断,慢慢在面前形成一大片雨幕。
迟迟没等来他的回答,唐苏便也噤了声,盯着湖中雨点发呆,二人都不说话,周遭也一下静了许多,忽来一阵大风,将淅淅沥沥的余地送进亭子里,浇地唐苏半个身子都湿了。
她抬眸看谢云停,却发现他正耷拉着脑袋,眼脸垂下,脸颊蕴着两团酡红。
唐苏登时一阵心悸,不会是发烧了吧!
暗沉天空被惊雷劈开,雨水不要钱似的往下倒。
她忙握住谢云停的手腕探视,触手就是滚烫,又捧起脑袋唤了两声,他似乎没有完全失去神志,闭合眼皮费力撑开,露出下面藏着的无神双眼。唐苏拿手背一试,得,这还真是发烧了。
早知如此,不管他会不会同意,她一定在来的时候就将他拽回去。她身体好顶多染上小风寒,到谢云停这里就是大事。
这个时代医疗手段贫瘠,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就算是身体健壮的男人也会因为一场中暑,直接栽到地上再起不来,更何况是风寒和由此带来的发烧和发炎。
她不想淋雨,但一来谢云停等不了,二来亭子漏风挡不住雨,只好咬咬牙起身,刚掀开纱幔,就看到打岸上来了一小队举着伞的侍卫,冲头站在最前面的,不是谢惊风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