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后来黎颂,回忆宋逢年的时候,便会想起初见这一天。+8`6*z?h_o′n¨g·.-c!o*m,他背后,天空灰蒙蒙的。大片黑色硝烟中,夹杂着层叠的橙黄夕阳,有枪声散在风中。这是1940年春的宁城,距离她所生长的时代,已是八十多年前。她莞尔一句玩笑。没想到,借着那本手劄,当真穿梭进了历史之中。旧时代的宋逢年,乔装车夫时。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混乱的尸堆里,扒拉出了她。二人就这么对视间,大眼瞪小眼的:“你……”“还真是活人啊。”他意外。他虽开口诈她,但并没有骗她。眼前是偏僻之地,荒芜地燃着烟。坑中层叠着数不清的尸身,火苗窜上来,此起彼伏烧着不停。“旧时代。”“……原来是这样的吗?”黎颂望着,蓦地心脏沉着。被烟灰呛得,要喘不过气来,像跟着压抑而窒息。她望向积水中。所幸倒影里,还是熟悉的自己,便以为是在做一场太真实的梦。旁边的旧时代青年,微戏谑地道:“你是我今天拉的,第五批尸体。”“不过……倒是,第一个漏网之鱼。”顷刻之间,他撕下了布条,利落地给自己的伤包扎。看起来对疼痛没有异样,像已然习惯了。黎颂好奇地望着他,见他襟前的口袋上,有一根烟。他修长的指间,却很干净,并没有旧时代烟灰的土焦色。身上也没有难闻的气味,很清冽温和的气息。“不抽烟的话,怎么还带了根呢?”她轻声呢喃,有些疑惑。他听清了,她小声的嘀咕。神色散漫地道了句,他当车夫时,每日走街串巷,认识的人会送烟。眼前的青年,也确实动作并不生疏。他支起推车,卸下干草。于是车上,和她待了一路的尸体,滚落进了坑中。在大片的火光和浓烟里,最终融化消失着。黎颂看着这一幕,蓦地轻捂着唇。“……就这么,全都烧了吗?没人来认领,他们的尸首吗?”“他们的家人呢?……亲朋好友呢?”宋逢年站在阴影里,半边侧脸轮廓晦暗,淡淡道:“没人来认领,战火叠起后……往哪里下葬,哪有钱下葬呢?”“何况。*w.a,n_z\h?e,n¢g?s¨h-u/k′u\.!c′o?m~”他轻声说:“这些人里面,有去刺杀日本人的,还有什么各种学生组织……只有我,来送他们,这最后一程了。”闻言,黎颂僵着站了半天:“原来,是这样啊。”她默默注视着。只能在心中念了一句,一路走好。他轻侧头:“眼睛瞪得那么大,是以前没见过,这种场景吗?”“我看你,还挺年轻的姑娘。怎么想不开,非要混在尸体堆里呢?”他语气轻戏谑道。黎颂不语。不知他是不是在试探着她。青年见她不说话,轻耸了肩,像在猜测她的来历:“遇人不淑的女学生?被卷入的普通百姓?或者……”又或者身上,可能藏匿了一些危险?他没把猜测说出口,眼角含笑的模样。眼中光影深沉,带点微不可察的锐利,和几分散漫的审视意味。许是为了防身,他在车把边放了刀。这时他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叩了下:“啪嗒。”这刀的声响听起来,有些凉意,她眼皮不由浅跳。这巷中暂且没其他人。她怕那刀落自己脖颈上,编了个借口道:“我是个小记者,出于一些缘由,无意间被卷入了这里。”宋逢年侧头。他轻笑了声,像不把她放在眼里:“记者吗?”她眨眼,想反过来拿捏他:“但是我能猜到,你应该……不是个普通车夫。”气氛有些凝滞。他莞尔着问:“那你觉得,我又是做什么的?”“你身上藏着秘密……比如刚刚那支烟。”“它最开始,没在你的口袋里……是刚刚在干草堆烟管很软,像卷起的纸张。攥着它的人用力,带着刻骨铭心的力道。“烟芯是空的……里面有张纸条。”她顿着把话说完。对面的宋逢年怔了下,他原本散漫的笑容,像在日光里浮于表面,像化不开的漆黑墨:“所以呢?”她手心微出了汗。摊开掌心:“所以我刚刚,先你一步。把纸条从烟管里抽出来了。”“……抱歉。?萝′?拉$小,说D ¢a追|?最??o新|{1章£¥节?tμ”“我只是怕你,可能会杀我灭口。”她并不是有意的,只是醒来后,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对不起。”闻言,他轻按烟管,里边果然空空如也。他扯了下唇角,像有些意外,终于正眼望向了她:“你这是,恩将仇报啊?”他眼尾扬起,哪怕脸上沾了煤灰,也在桃花眼与薄唇之中,含起委婉多情的意味:“不过,倒挺聪明。”黎颂望了眼他的伤口,她又道了,好几声对不起。“你把手里的刀放下,等我走出这条巷子,去外边人多的地方……只要安全了,我就还给你。”“我保证,真的。”她示意对方,纸条尚是完好。宋逢年挑着唇角,神色难辨地看了她会儿,复而笑起来:“行,我送你到巷子前头,你得说话算话啊。”他像带了点深意。侧着头,还隐约像在看好戏:“你去吧。”巷外,有遥远的脚步声,黎颂轻跑着过去。她望着巷外,在即将踏出去前回望。正打算按照约定,把纸条抛还给他:“喂,你伸个手……”还没来得及说完,风过无痕。这时一枚冰冷的子弹,瞬间轻擦着,她的脖颈而过。 “砰——砰。”等黎颂反应过来时。她有些僵住,被吓得闭上眼的时候,被他轻揽过去。按住她的肩和腰,被带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外面时常有战火,你一点都不防备,便往外边跑吗?”他轻叹了句。收敛了方才,看好戏的模样,神色正经认真了几分:“居然,还真跑出去了。”青年的手,还垫在她脖颈下方。她的长发扯动了下,微微扯痛。她忍住没出动静,但是鼻尖皱了下。他叹了气,见状又礼貌地,帮她把扯住的头发,回绕到耳后:“好了。”“还以为,你前面是假装的……没想到,真这么天真。”黎颂擡眸,睁大眼睛,控诉他这不礼貌的评价。但她确实莽撞了。没意识到,旧时代的残酷,以为自己是在朦胧的梦中。如今,终于有了几分真切感,产生了些后怕。巷外结束枪声后,隐约传来了对话。“那边,是什么动静?”“烧死人的地方,最近不是又死了不少人吗?大惊小怪的。”“但刚刚有声音,是谁在那边?……先去再喊几个人来,你们俩在这儿守着。”她听着模糊的对话,叽里呱啦的语言,全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敌人:“……是日本人。”她艰难地擡头,试图去瞧外边的景象。躺在地上的宋逢年,被她重重地压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他轻叹气,随后尾音扬起:“能先下来吗?你再动的话,我的肋骨,都要断几根了。”黎颂应了声。她从他身上翻身下来,把纸条塞到他掌心里,小声地再道了声抱歉。他倒是不计前嫌,又救了她一次。于是,她轻抿了下唇,带着诚意喊他:“谢谢你——前辈。”这么喊应该没问题。此刻的宁城,至少是半个世纪前了。同在一片土地上,倘若认真计算的话,他也长了她那么多年纪。“……你喊我什么?”他顿住,像以为是听错了。黎颂重复:“前辈啊,宋前辈。”她朝他眨眼,自认为很有道歉的诚意。宋逢年似是沉默了会儿,轻翻眼,但又不想搭理她。最终他屈腿坐起来:“又救了你,这是今日第二回了。”“这回,不会恩将仇报,再威胁我一次了吧?”黎颂摇头,表示不会了:“外面守着的是谁……在搜寻你吗?他们等下,是又会喊其他人来?”“所有路过的百姓,都有可能莫名其妙,被牵连遭殃吗?”这来自她的记者职业病,一口气询问了出来,眼中带些好奇。宋逢年没说话。食指抵唇,轻嘘了声。他若有所思地瞧她:“三月沪城沦陷,就近的宁城亦受影响……数不清的扫荡,还驻扎了宪兵部队,外面的便是敌人。”“一点不知晓,你是从哪里来的?”他的目光落下来。见她无畏,不像深院大宅里的闺阁女子。裙子样式很陌生,看着有点偏西式,微微收腰,穿着倒是很漂亮。而她面色红润,眼眸望着他时,时而好奇地眨几下——于是宋逢年对于初见。这般对她评价:“还说自己是记者,倒更像是个,天真的布尔乔亚小姐。”闻言,黎颂感觉被嘲讽了,轻睁眼眸:“我哪里像了?不能因为我拿了纸条,你就这么说我吧?”哦,她居然还听得懂,知道布尔乔亚是什么,还知晓不是个好词。他有些意外。侧头,语调松弛:“不像吗?”这一天,他乔装成车夫时。从寂寥的尸堆里,莫名扒拉出了一个奇怪的姑娘。宋逢年不知道遇到她后,将会发生什么。正如他,对于自己的命运,也从来不知会赴往怎样的方向。巷外的脚步声在靠近,也许出于警惕,过来得很慢。长靴沉闷的声响,在青石路上,一下一下响起着。黎颂:“现在……该怎么办?”“稍等。”他利落脱了最外边,乔装车夫的灰白外套。里边是件绿色军服,细看针脚粗糙,但乍一眼倒能以假乱真。她讶异地,望着这一幕。隐约能猜到,他身上藏着更多的秘密。卸下伪装后,他的身形,变得颀长挺拔了几分。他又从车上翻出了,以假乱真的一顶军帽。帽檐向前扣着,使面容半隐半现,只余一道分明的侧脸轮廓。黎颂有些不知所措:“那我……”对方自有伪装,那她该怎么办呢?见她犹豫,宋逢年转回了身。若有所思间,他唇角有弧度浮现,出口的问题倒有些突兀:“……你有丈夫吗?”她听到,怔了下:“嗯,什么?”“哦,没有。”脚步声转过了巷角,即将近在咫尺。宋逢年像刚才褪去伪装一样,有条不絮地,扯开了她的披发,被风吹乱遮住半张脸。他又拨开尸体堆,找出一件复古的长披肩,披在了她肩上。微厚的羊毛质感,长流苏状衣摆,盖住了她的裙子。他继续,有礼地问:“那种自由恋爱,交往的对象呢,有吗?”她一头雾水:“也没有。”那群敌人,要迎面过来了。宋逢年确认完她的回答,很轻地笑起来:“行,那就好。”他道了声冒犯,在正面撞上的刹那,虚揽上她的腰。绿色衣角被风拂起。他低扣了些,帽檐的角度。又姿势微带暧昧地,将她轻按在怀里,挡住了她剩余的面容。与她从这群人面前,擦肩而过。并低沉地,在她耳边道:“……别擡头。”“跟着我,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