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的残兵们,带着满身的血污、狼狈不堪地退回了本阵。¢墈_书\屋* ·追`蕞,歆,章_結¨
喧嚣的战场暂时沉寂下来。
龙纛之下,阿巴泰却依旧如同泥塑木雕般端坐马上。
他目光死死地盯住远处那座壁垒森严的明军阵营。
视线飘向明军阵中央那架醒目的望楼车上。
在那高高的平台上,隐约可见有人影伫立。
阿巴泰可以肯定,那个叫做卢方舟的明军主将,此刻必然也在其上。
他现在是不是用得意的、带着嘲弄的眼神俯瞰着自己这边的狼狈景象呢?
他极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那个明将。
恍惚中,他不可抑制地将眼前这支明军,与十几年前浑河血战中的明军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血色浸染的遥远春日……
那支由浙兵精锐组成的明军,在浑河岸边,面对十几倍于己的八旗铁骑重重围困,同样的死战不屈。
他们以车阵为掩护,火铳手在后,构筑起一道道死亡的屏障。
当八旗兵付出巨大代价终于逼近车阵时,迎接他们的,是如林般刺出的长矛和狼筅。
最终,是调集了所有的重炮,日夜不停地狂轰滥炸,才打破了那支明军的车阵。
然而,即便车阵破碎,身陷绝境,那支明军竟也无一人乞降,
三千明军,血染浑河,全部战死!
眼前的这支明军,与浑河畔那支铁军,何其相似啊!
甚至眼前这支明军的火铳,不但同样犀利,其装备的数量之多,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浑河血战的惨烈记忆,与眼前这支卢家军的强悍形象重合的刹那。′s′y?w?b+o~o!k..,c,o*m_
阿巴泰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甘也彻底熄灭了。
他放弃了调集宣府各处人马,再与这支明军一较高下的念头。
除非能集结数倍于敌的重兵,将其团团围困,断绝一切外援。
再调集威力巨大的重炮,日夜不停地轰击,彻底粉碎他们的阵型。
最后,驱使无数的勇士,用人命去填那最后的缺口。
否则,想要在野战中击败眼前这支明军,太难了!
他望着对面的军阵,心中充满了不解:
“在这不起眼的宣府,区区一个千户所,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怪物!”
阿巴泰就这样失神地凝望着对面的卢家军阵营,久久不发一言。
时间仿佛在龙纛下凝固了。
鄂硕、塔拜、费扬古等人依旧跪伏在土地上,不敢起身。
他们低垂着头,目光却忍不住瞥向那些陆续退回本阵的部下。
看着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勇士,此刻个个神情萎靡,如同被抽去了魂魄……
鄂硕等人的心,疼的麻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阿巴泰那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那眼神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阴霾与疲惫。
嘴唇翕动,声音低沉而沙哑:
“撤兵吧……中路,不打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落在鄂硕等人耳中,却如同天籁之音。
他们几乎是同时,长长地、深深地舒了口气。
终于可以撤兵了!
……
就在阿巴泰在龙纛下陷入思考的时候。
望楼车之上,卢方舟也握着千里筒,仔细地观察着对面清军大阵的动静。!微-趣+晓.税*惘- ,埂-歆\罪?筷_
当清军收兵的号角响起,残兵狼狈退回本阵后。
卢方舟注意到,清军虽在整顿队形,却迟迟不见有重新集结、再次发起进攻的迹象。
“看来,阿巴泰可能不想再打了。”
卢方舟心中迅速做出判断,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点。
他缓缓放下千里筒,目光沉重地扫过眼前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修罗场。
最后一轮的惨烈厮杀,其残酷程度远超之前。
目测估算,清兵在卢家军阵前遗弃的尸骸,层层叠叠,至少不下六七百具。
然而,卢家军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
粗略估计,伤亡总数应在西百人以上,其中阵亡与重伤者,恐占半数之多。
这些伤亡,主要都发生在坚守两翼的石文、石武两哨。
他们的阵列,承受了清军最疯狂的冲击。
回想起来,其实刚才是很凶险的。
只差一点两翼,特别是右翼就要被突破了。
如果那样,败的就是自己了!
此刻,卢家军阵营内,肃穆取代了喧嚣。
士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收殓阵亡同袍的遗体。
孙思齐正带着军中的郎中们,在临时搭建的伤兵营中忙碌。
他们流着汗,双手染血,争分夺秒地救治着伤兵。
还好,战前卢方舟就准备了大量的止血金疮药、烈酒、绷带等医药物资。
这些准备,无疑可以挽救不少将士的生命。
其他未受伤或轻伤的士兵,则在军官的命令下,迅速整理队形,检查火铳。
炮营再次将炮车推回阵前,重新装填,黑洞洞的炮口重新指向清军方向。
作为预备队的罗火戊哨士兵,此刻己补充到了伤亡最为惨重的两翼石文、石武哨阵地上。
整个卢家军阵营,迅速恢复了秩序与警惕,严阵以待,做好了再次迎接清兵进攻的准备。
卢方舟的判断很快得到了印证。
对面清军混乱的阵型,在督战队的弹压和军官的呵斥下,终于勉强整肃完毕。
然而,他们并未再次发起冲锋。
只见清军阵中,有一骑策马缓缓而出,脱离了大队,朝着卢家军阵前而来。
走近后,他自报身份,原来是阿巴泰军中的通译。
那通译在卢家军阵前,大声喊道:
“奉我大清饶余贝勒之命!我军承诺,自此不再进攻龙门关堡地界!
但尔等须将我阵亡勇士之遗体,悉数归还!”
听到这番话,卢家军阵中短暂的沉寂后,随即爆发出哄笑与怒骂!
“呸!败军之将,还敢如此嚣张?”
“狗鞑子!打了败仗还想摆架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士兵们群情激愤,只觉这要求荒谬至极,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黄大柱更是怒发冲冠,他按捺不住,炸雷般的怒吼响彻阵前:
“狗东西!滚回去告诉你那鞑子头子!
这些狗鞑子的脑袋,爷爷等下就全部砍下来,正好堆个京观玩玩!你们有种就再来打!爷爷奉陪到底!”
此时,卢方舟己从望楼车走下,来到阵前。
他听着黄大柱的怒骂,看着群情激奋的士兵,再望向远处清军阵中那片狼藉的尸骸,心中念头飞转。
他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开始盘算起来。
不算今日这场血战,之前龙门关堡与卢家庄堡两战,卢家军己累计斩获清兵首级一千多级。
这份功劳报上去,朝廷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封赏自己了吧……
再添几百颗首级,边际效益实在有限。
那这样的话,不如换取眼下更为急需的人口与钱粮。
更何况,此战卢家军自身损失也是不小。
死伤士兵的抚恤、立功将士的奖赏、尤其是被清兵破坏的兵械厂等建筑的恢复重建……
每一件,都需要大量的银钱和人力支撑。
眼前这些鞑子尸体,或许能成为一笔交易的筹码。
想到这里,卢方舟扬声回应:
“这些尸骸,归还尔等,亦无不可。”
此言一出,不仅阵前士兵愕然,连那通译都露出意外之色。
但卢方舟紧接着开出了条件:
“但尔等须将在宣府各处掳掠的百姓与钱粮,尽数交出,以作交换!”
那通译得了回复,不敢怠慢,连忙拨转马头,跑回清军大阵禀报。
当卢方舟的条件被原原本本传达给阿巴泰及其帐下诸将时,
龙纛之下,气氛瞬间冷下来。
“什么?要把这些天抢的都给他?”
鄂硕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闷与憋屈感,让他们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合着他们这些天在宣府境内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又死人,最后竟是白忙活一场?
这买卖,亏到了姥姥家了啊。
最终,在通译数次往返、一番讨价还价之后,
阿巴泰强忍着怒火与屈辱,咬着牙做出了最后的让步。
他同意交出一千多名在葛裕堡一带掳掠的汉人百姓,以及钱粮来换取阵前的清兵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