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府最大的书局,文宝斋。^k_a!n¨s\h?u\z¢h¨u-s/h.o,u~.*c′o^m?
三层高的木楼雕梁画栋,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单是这门脸,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文化底气。
一踏进去,浓郁的墨香混合着陈年书卷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能让最浮躁的心都为之一静。
黄文轩却静不下来。
他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贼头贼脑地在话本小说的书架子前打转,两眼放光。
“昭弟,快看!《大将军征西演义》!还是带插图的!”
黄文轩压低声音,兴奋地朝林昭招手。
林昭正站在一排厚重的史书前,手指轻轻划过书脊,感受着那些尘封的历史,闻言只是笑了笑,并未挪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走了进来。
书局里原本低声交谈的学子们纷纷侧目,识趣地让开了一条道。
那少年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衫,腰间挂着块成色极佳的玉佩,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倨傲,破坏了整体的观感。
正是陈子昂。
黄文轩一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晦气。”
陈子昂显然也看到了他们。
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黄文轩,随即定格在林昭身上。
他施施然走了过来,停在林昭面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越城县的林案首吗?”
“怎么,乡下的书读完了,跑到府城来开眼界了?”
黄文轩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s^o¢e.o\.?n^e^t/
他当即一步上前,像只护崽的公鸡,挡在林昭身前。
“陈子昂!你个手下败将,有脸在这里犬吠!”
“手下败将?”
陈子昂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一声。
“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
他绕过黄文轩,目光首刺林昭,语气里充满了挑衅。
“我劝你还是多买几本《大晋律》回去好好读读。府试可不是县试,能凭些小聪明侥幸得手。”
“我可是听说,咱们的知府高大人,平生最重法度,最厌恶那些根基不稳、浮夸取巧之辈!”
这话,毒辣至极。
它不仅是在嘲讽林昭,更是在动摇他的道心,暗示他那套应试之法,在府试主考官面前,就是死路一条!
“你!”
黄文轩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
一只小手却在这时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稳稳地拉住了他。
是林昭。
“文轩哥,别冲动。”
就在拉住黄文轩的那一刻,林昭悄然催动了鉴微。
刹那间,陈子昂的情绪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表面上,是一团熊熊燃烧的愤怒与嫉妒之火。
可在这片烈焰之下,林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段冰冷的、断续的表层思维。
快!再骂得狠一点!动手啊!
只要你敢在这文宝斋动手,我就有理由去府衙告你品行不端!看你还怎么参加府试!
原来如此。
这不是偶遇,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碰瓷。
想激怒我,让我失仪,然后去官府告状,毁我前程。¨狐¨恋^雯`茓+ `嶵,欣~章?踕\耕?辛+筷*
手段虽然低劣,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却极有可能奏效。
陈子昂眼见一计不成,非但没有半分气馁,嘴角的讥讽反而愈发浓郁。
他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怕被林昭的乡下气息沾染。
“林案首既然不屑与我这等俗人计较,想必是胸有丘壑,志存高远。”
“巧了!”
他猛地一拍手,脸上露出恰逢其会的夸张表情。
“今晚,望江楼刚好举办一场文会,广邀府城各路青年才俊,共赏风月,品评诗文。”
他目光一转,再次锁死林昭。
“不知林案首,可敢同去?”
这话一出,他身后那几个跟班立刻心领神会,锣鼓点敲得又响又密。
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阴阳怪气地笑道:“子昂兄,你这就太抬举他了。一个几岁的幼童罢了,到了咱们荆州府,那还算得了什么?”
另一个胖乎乎的学子摇着扇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可是魏县尊的关门弟子。这县试案首嘛,嘿嘿,谁知道是不是魏大人爱才心切,亲自下场指点的结果呢?”
这话最是恶毒,首接将矛头指向了魏源,暗示林昭的案首之名,是徇私舞弊得来的!
“就是!”第三个跟班立刻跟上,声音陡然拔高八度。
“是龙是蛇,总要见个真章!真有才学,便在府城诸位俊彦面前一展身手!只敢躲在恩师羽翼之下,算什么读书人!”
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文宝斋里瞬间炸开了锅。
一道道目光,或质疑,或鄙夷,或幸灾乐祸,从西面八方刺了过来。
黄文轩的脸己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陈子昂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林昭,嘴角的笑意愈发得意。
他断定,这个六岁的孩子,在这等舆论压力下,除了接受挑战,就是落荒而逃。
无论哪一条,他陈子昂,都赢定了。
万籁俱寂。
整个文宝斋三层楼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小小身影上。
黄文轩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这铺天盖地的恶意。
“昭弟,别理他们!咱们走!”他拉着林昭的袖子,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陈子昂身后的跟班们见状,笑得更加放肆。
“怎么?怕了?”
“越城案首,不过如此嘛!只会躲在哥哥身后。”
“这要是传出去,魏县尊的脸面,可就丢尽咯!”
一句句,一声声,惹得黄文轩眼眶都红了。
然而,他使劲拉扯的林昭没有动。
林昭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死的,连指节都有些发白。
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再正常不过。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如此当众羞辱,怎么可能不怒?
陈子昂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昭,享受着猎物被逼入绝境的快感。
就在这时,林昭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水光。
“去便去!”
两个字,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颤音。
陈子昂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没想到这孩子敢应得这么干脆。
好,好得很。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林昭似乎觉得还不够,他挺起小小的胸膛,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又喊了一句。
“谁怕谁!”
这一下,连陈子昂身后的跟班们都愣住了。
这孩子……是真傻还是真横?
整个文宝斋的气氛,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
“有胆色!”
“嘿,这下有好戏看了!”
“一个六岁的娃娃,去望江楼文会?”
陈子昂回过神来,抚掌大笑,笑声里满是快意。
“好!有胆气!不愧是林案首!”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晚戌时,望江楼三楼。我等恭候大驾!”
说完,他潇洒地一甩袖子,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风暴中心,只剩下林昭和还处于亢奋状态的黄文轩。
“昭弟!你太厉害了!”黄文轩一把抱住林昭,兴奋地嚷嚷。
“今晚咱们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天才!”
林昭任由他抱着,脸上那股子倔强的红晕渐渐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他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望江楼文会?
正好。
自己正愁这藏拙之法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战演练的机会。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这场文会,就是一场模拟府试。
满座的荆州才俊,就是最好的考官。
他要在这场大戏里,将自己精心准备的高士安模仿秀,进行一次完美的彩排。
林昭看着陈子昂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多谢了。
送上门的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