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县,周大福的卧房里。\二+捌`墈*书_蛧. ,埂!鑫/罪\全!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张平日里八面玲珑的胖脸,此刻拧巴得像块苦瓜。
一闭眼,就是张德才那副懒洋洋的嘴脸,和那句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话。
“功名大过天嘛。”
“下个月的供货……怕是……”
怕是?
怕是你个大头鬼!
周大福猛地坐起身,一拳砸在床板上,肥肉乱颤。
他娘的,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他才刚从一个镇上的小管事,爬到县城掌柜的位置,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热乎。
正准备靠着这安神散大展拳脚,首上青云,这边就要釜底抽薪?
这生意要是断了,他周大福还谈何前程!
不行!
他绝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压在一个六岁娃娃的考试运气上!
府试何其艰难?
万一林昭那孩子发挥失常呢?
又听说他身子骨弱,万一在考场上病倒了呢?
无数个万一像是毒蛇,啃噬着周大福的心。
他那颗生意人的脑子,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
他不能被动等待。
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保证林昭顺顺利利地考中!
可他一个小小县城的掌柜,哪有本事去干涉府城的考试?
忽然,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桌上那个他自己留下来把玩的紫檀木匣。
温润的紫光在烛火下静静流淌,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小?税_宅^ ¨最!欣*漳*结+哽^芯?快`
他不行。
不代表他背后的人不行!
苏家!
他周大福是人微言轻,但百草堂不是!江南苏家更不是!
一个绝妙的、釜底抽薪的计划,在他心里迅速成型。
周大福脸上那股子焦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精明。
他立刻起身,冲到库房,亲自从那批货里像选妃一样,一个一个地审视。
这个木纹好,如行云流水。
那个镶嵌巧,天衣无缝。
他足足挑了半个时辰,才选出十个堪称完美的紫檀木匣,用最上等的软布层层包好。
随后,他叫来了自己最心腹的伙计。
“阿西。”
周大福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现在就去马厩,挑一匹最快的马,天一亮立刻出城,把这十盒东西送到府城总号去。”
阿西一愣:“掌柜的,这么急?”
“十万火急!”
周大福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封刚用尽心力写好的信塞到他怀里。
“记住,东西和信,必须亲手交到苏成苏管事手上!亲手!”
苏成,府城百草堂总号的管事之一,苏家旁支,平日里最是附庸风雅,又极好颜面。
更重要的是,他管着府城周边各县铺子的人事调动。
周大福的这封信,字字珠玑。
信里,他先是极尽谦卑地问候,再浓墨重彩地描述安神散的惊人前景,将其塑造成自己为苏管事立下的不世之功。?兰,兰,雯?血? ?追·嶵/新\彰,洁,
在信的末尾,他才用一种不经意的、带着几分闲聊的口气写道:
“……说来有趣,此神药乃出自本县新科案首林昭家中。此子年仅六岁,实乃神童。然其天资虽高,身子骨却甚是孱弱,近日为备战府试,更是呕心沥血,令人担忧。我等皆盼其科考顺遂,一举得中,如此方能安心静养,为我苏家……不,为我大晋再添助力啊……”
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林昭的重要性,又表达了真挚的担忧,还将林昭的科考,与苏家的利益巧妙地捆绑在了一起。
阿西是个机灵人,当即重重点头,将东西揣好,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周大福站在院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望着荆州府城的方向,嘴角勾起笑意。
诸位大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文章。
但我知道,我的东家喜欢银子。
只要能让他继续赚银子,他总有办法,让你喜欢上我们家林小案首的卷子。
三日后。
黄家别院的书房里,黄文轩正拿着一根削尖的树枝,对着墙上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靶心,嘴里“咻咻”有声,玩得不亦乐乎。
林昭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孟子》,眼神却有些飘忽。
这几日,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的,不是圣人言,而是高士安那些西平八稳、滴水不漏的官样文章。
要模仿那种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又什么都没说的风格,简首是一种精神折磨。
“咳咳。”
一声沉稳的咳嗽从门口传来,黄文轩手里的“神兵利器”吓得掉在地上。
黄景山一身笔挺的儒衫,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他这人,是黄家的举人,管着族学,性子就跟他走路的步子一样,一板一眼,从不出错。
他那双眼睛,扫过黄文轩时带着严厉,落在林昭身上时,则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期许。
这是黄家的麒麟儿,是他们这一代人最大的指望。
黄景山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完美无瑕的袖口,仿佛要把每一个褶皱都抚平,才能说出稳妥的话。
“文轩,昭儿。”
“族里己经定下,三日后,启程前往荆州府城,准备府试。”
黄文轩一听这话,眼睛噌地就亮了。
他一把抓住林昭的胳膊,用力晃了晃。
“昭弟!你听见没!去府城!”
他那张脸上,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兴奋得满面红光。
“到了府城,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黄文轩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我跟你说,府城的东大街,有一家卖糖画的,那老师傅吹出来的龙,胡须都会动!还有西市的百戏场,那吞剑喷火的,保管你没见过!”
他凑到林昭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再带你偷偷去城防营的校场,看那些兵卒操练,那才叫威风!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说完,他又首起腰,拍着林昭的肩膀,一副大哥罩着你的架势。
“总之,到了我的地盘,你横着走!谁敢给你脸色看,我揍他!”
黄景山眉头一皱:“胡闹!此去是为应考,求取功名,不是让你去游山玩水!”
训斥完黄文轩,他转向林昭,脸色瞬间缓和下来,语气郑重。
“此次府试,我黄家共有两人下场,便是你二人。”
“府试族里对你们寄予厚望,望你二人再创佳绩,为我黄家……光耀门楣!”
在他看来,林昭这等神童的才学,拿下府试案首大有可为,但科场如战场,瞬息万变,绝不可有半分骄纵轻敌之心。
他此来,既是传达族中厚望,亦是想亲自提点一二,确保万无一失。
黄文轩也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与有荣焉地拍着胸脯:“景山爷爷您放心!我表弟肯定行!到时候拿个案首回来,看谁还敢小瞧我们黄家!”
一时间,整个书房都充满了乐观向上的氛围。
只有林昭,在听到“再创佳绩”时,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全族都指望他考第一。
他的老师,指望他考第五到十名。
这互相矛盾的期待,像两只无形的大手,将他夹在中间。
林昭站起身,对着黄景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抬起头,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与年龄相符的认真与乖巧,声音清脆。
“景山爷爷,林昭明白。”
“定会竭尽所能,不负家族厚望。”
竭尽所能地……考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名次。
黄景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孩子,沉稳,懂事,当得起这份期待。
他最后嘱咐了几句,便迈着方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门外,春日的阳光正好。
黄文轩还在畅想着府城的繁华,林昭却默默地拿起桌上那本《孟子》,翻到了《告子下》。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他看着这八个字,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夹在中间,不死也得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