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青山镇。,q?i~s`h-e+n′p,a¢c!k^.-c¨o.m?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悠闲的味道。
林根却一点也悠闲不起来。
他手里攥着一个纸卷,手心全是汗,感觉那纸卷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鲁一痴的工坊门口。
那扇黑漆漆的木门,像一张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雅俗分明……藏显之道……”
林根嘴里反复念叨着,把儿子信里那几个拗口的词翻来覆去地咀嚼,生怕待会儿一紧张就忘了。
他一个庄稼汉,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文绉绉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咚咚。”
门内,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如期而至,震得门板都在嗡嗡作响。
“滚!”
林根被吓得一哆嗦,差点转身就走。
但想起儿子信中那句“父亲此行非为求工,而是问道”,他硬是把缩回去的脚又迈了出去。
他清了清嗓子,把声音绷得首首的,冲着门里喊道:“鲁师傅!我今天不是来求您做工的!”
门里安静了一瞬。
随即,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鲁一痴那张满是褶子、写满“生人勿近”的脸露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林根,眼神里满是嫌弃。
“不做工你来干什么?来看我这把老骨头死了没有?”
“不是,不是。”林根连忙摆手,将手里的纸卷恭敬地往前一递,像递一道保命的符。-0¨0_s?h¨u?./n?e~t.
“鲁师傅,我……我是诚心来请您品评一幅图的。”
“图?”
鲁一痴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
他本想首接把门摔上,但“品评”这两个字,像一根看不见的小钩子,勾住了他的耳朵。
林根见有门,赶紧顺着话头,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纸卷。
“我儿说,青云阁是您的心血之作,要在里面卖山货,确实俗了,是我们不对。”
“可生意难做,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他说,强行砌墙是蠢办法,是破坏。真正的好法子,应该叫‘雅俗分明,清浊异流,藏显之道’。”
鲁一痴本来抱着胳膊,一脸不屑。
可当听到这几个字时,他那耷拉的眼皮猛地一跳。
“说得比唱得好听!什么藏啊显的,拿来我瞧瞧!”
他嘴上依旧刻薄,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图纸上。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在我面前卖弄这点浅薄心思!”
林根没在意他的语气,指着图纸,努力回忆着儿子教他的话,用自己最朴素的语言解释。
“您看,这里,不用砌死墙,而是用一道月洞门样式的博古架,半遮半掩。”
“前面看,是文人雅士的清玩,后面瞧,又是另一番天地。这叫藏。”
“还有这,用一扇竹影屏风,能把外面的光引进来。”
“光影落在地上,就像给那些俗气的山货,也披上了一层雅致的衣裳。`我^得!书!城* ′已?发,布\蕞~辛`彰`结,这叫显。”
林根一口气说完,紧张得额头全是汗,心里七上八下。
他最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这不叫隔断,这叫……于方寸间,另见乾坤!”
鲁一痴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
那双总是显得浑浊的老眼,此刻像是被火种点燃了,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他一把从林根手里夺过图纸,粗糙的手指在上面轻柔地摩挲着,仿佛那不是纸,而是绝世的美玉。
他的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入了魔。
“妙……”
“妙啊!”
“这哪里是隔断?这是在造景!是以虚破实,以光为笔!”
“鬼才!这绝对是鬼才手笔!”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揪住林根的衣领,双眼通红,像是要吃人。
“说!这图到底是谁画的!”
“你这个只认铜臭的俗物,打死你也想不出这种点子!”
林根被他晃得七荤八素,赶紧道:“是我儿!是我儿林昭画的!”
“林昭?”
鲁一痴松开手,愣在原地,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他看着图纸,时而皱眉苦思,时而又抚掌赞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林根被他这副魔怔的样子吓了一跳,刚想问点什么,鲁一痴却猛地一挥手,像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图纸。
“图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林根张了张嘴,看着这个前一刻还想吃人的老头,此刻却像捧着命根子一样护着那张图。
他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但他现在也不敢问,只能揣着一肚子问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工坊。
......
百草堂。
仿制品“安神散”推出的第三天,整个青山镇炸了锅。
百草堂门口,人潮汹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镇上教了一辈子书的陈老秀才,正被人用一张竹躺椅抬着,横在药铺大门口。
老秀才七十多岁,一向以身板硬朗、为人方正著称。
此刻却面如金纸,嘴唇发白,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软塌塌地陷在椅子里,进气多,出气少。
“黑心肝!你们百草堂真是黑心烂肝的东西!”
老秀才的儿子,一个西十多岁的壮汉,红着眼珠子,指着百草堂那块烫金招牌嘶吼。
“我爹喝了你们的安神散,只为求个安稳觉。结果呢?一夜没合眼,在茅房里拉了大半宿!这哪里是安神散,这分明是催命汤!”
人群嗡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我的天,连陈老先生都敢坑,这百草堂是想钱想疯了?”
“我家也买了!我婆娘喝了就说肚子绞着疼,我还当是她吃坏了东西!”
“快!快把药拿出来看看!”
钱管事满头大汗地从门里挤出来,看到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脸上立刻堆起焦急又诚恳的笑容,高声道:“各位乡亲静一静,听我一言!天大的误会啊!”
“陈老先生,您老身体不适,我钱某人心里比谁都急!这安神散,有的人吃了安然入睡,可见方子没错,怕不是……怕不是这批药材里,有几味药性凑巧相冲了!”
“这是我们百草堂的疏忽,我认!这样,凡是买了这批药感觉不适的,我们百草堂不仅全额退款,还额外补偿二十文钱!绝不让乡亲们吃亏!”
躺椅上,陈老秀才挣扎着,用尽力气抬起一根干枯的手指,指着钱管事,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谁稀罕你的臭钱!”
老秀才的儿子“哐当”一声,将一个陶罐狠狠砸在钱管事脚下,褐色的药渣混着水溅了他一裤腿。
“这就是剩下的药!”
他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愤怒,响彻街巷。
“钱管事,你敢当着全镇父老乡亲的面,自己喝一碗吗!”
钱管事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那张胖脸上的肥肉一抽一抽的,活像案板上待宰的猪头。
喝?
他怎么敢喝?那玩意儿的剂量,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虚了!他心虚了!”
“退钱!把我们的血汗钱退回来!”
“砸了他的黑店!”
一个烂菜叶子不知从哪飞过来,啪叽一下,精准地糊在了钱管事锃亮的脑门上。
钱管事彻底慌了。
他想躲,想辩解。
但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全镇人的滔天怒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