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刚刚收下的老师,在审视他这柄刚刚出鞘的利剑,究竟有没有匹配的剑鞘。?白\马′书.院~ ^追^蕞^歆_蟑/截\
林昭依旧站着,稚嫩的脸庞上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因为这个问题,眼中亮起一抹思索的光。
“回禀恩师。”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学生以为,破局之法,不在强攻,而在分化。”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考核。
考卷上的文章是投名状,此刻的对策才是试金石。
魏源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神童,而是一把真正能为他所用的刀。
魏源锐利的目光微微一动,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越城士绅,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各有私心。”林昭不疾不徐地分析道。
“有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之辈,此为当‘打’之敌。亦有守着祖产,只求安稳度日之辈,此为可‘拉’之友。更有那墙头之草,首鼠两端,此为能‘用’之棋。”
“以雷霆手段,惩治那为富不仁、民怨最大的劣绅,抄其家产,分其田地,以安民心,此为立威。”
“再将抄没田产,择其部分,低价售予那些尚有良知、愿意遵从新法的中小地主,许其利,安其心,此为拉拢。”
“如此一来,士绅联盟不攻自破。剩下的,便不足为惧了。”
一番话说完,林昭微微躬身,语气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峻。-暁*说_C,M-S. *已_发!布,罪^薪+蟑^結`
“杀一批,拉一批,剩下一批,自然就老实了。”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魏源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这孩子的心里,装着的不是圣贤的温良,而是将相的权衡与决断。
可是……
“你这柄剑,太利,也太脆了。”魏源一声长叹。
他扶着林昭的肩膀,眼神无比严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不是木秀于林,你是想提着斧子,把整片林子都给砍了!”
“你得罪的,不只是越城县丞,不只是那些士绅豪族。你得罪的,是这大晋朝延续了数百年的规矩!”
魏源背过身,语气里带着一丝萧索。
“二十年前,为师在京城翰林院,也曾像你一样,写过万言书,以为能换来圣上垂青,革除积弊。”
他自嘲地笑了笑。
“结果呢?换来的是同僚的侧目,上官的打压,在京城蹉跎十数年后被一脚踹到这越城,当个七品县令。”
说到这里,魏源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昭。
“为师走过的死路,不能让你再走一遍!你的才华,不能在还未淬炼成型时,就轻易折断!”
他语气一沉。
“府试之后,未来三年,你必须给为师安分下来!不许再下场应考,不许再抛头露面,更不许再提你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这三年,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读书!把根基给我死死地扎进土里!你,可能做到?”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在林昭耳边震响。/0/0?小?税*惘. ,冕/费·跃¢毒,
就在魏源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情绪最激荡的那一刻,林昭悄然催动了“鉴微”。
刹那间,一股复杂的情绪洪流涌入他的感知。
有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盼。
有同道者找到知己的欣赏。
有恨铁不成钢的严厉。
但在这层层暖意之下,林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是一股几乎被完美掩饰起来的……忌惮!
仿佛魏源之所以要将他藏起来,不仅仅是为了躲避明面上的敌人,更是有一种他一旦彻底暴露就会立刻招来的致命危险!
林昭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如此,棋盘之下还有棋盘。
这位老师二十年前在京城的遭遇,恐怕远不止他说的“同僚侧目、上官打压”那么简单。
他所畏惧的,才是这个王朝真正的“规矩”。
三年……也好。
羽翼未丰,不宜当空。
正好借此机会,将这个陌生的世界,彻底看透。
他收敛心神,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信服,对着魏源深深一揖。
“恩师金玉良言,弟子茅塞顿开。”
“弟子明白,行远路者,必先固其本。这三年,弟子一定遵从恩师教诲,藏锋守拙,静心读书!”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不情愿。
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让魏源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璞玉虽好,还需雕琢。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审时度势。
“你能明白就好。”魏源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回去吧。”
林昭躬身行礼,正准备退下。
“等等。”
魏源又叫住了他。
他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却不是什么西书五经,而是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册子。
册子封皮上,只有用墨笔写就的两个大字。
《惊蛰》。
林昭的瞳孔,在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微微收缩。
魏源将册子丢到他面前,仿佛丢下了一道惊雷。
“寻常经义,黄启蒙那样的腐儒也能教你。但真正的为官之道,他教不了。”
他看着那本册子,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夜。
“这是为师当年在京城,从一位被罢官夺职的老御史那里得来的。里面没有半句圣贤言,只有一条条血淋淋的案例,一桩桩见不得光的手段。”
“为师的第一课,就是让你把这本《惊蛰》册,给为师背下来,揉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抬起眼,目光如剑,首刺林昭的灵魂深处。
“惊蛰,非惊龙,而是惊天下之沉睡者!”
“是让你于万籁俱寂之时,听懂那第一声春雷。是让你在冰封万里之下,看准那第一寸破土的生机!”
“为师要你蛰伏,是要你积蓄力量,如百虫伏地,静待天时。”
“而这本《惊蛰》,是教你如何在那天时到来的一瞬间,借九天之雷,行霹雳手段,将这腐朽的沉疴,一举惊醒!”
魏源的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最危险的秘密,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看懂它,用好它,最后……”
“忘了它。”
“你,明白吗?”
林昭双手捧起那本薄薄的册子,入手却感觉重逾千斤。
“弟子……明白。”
林昭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
在这一刻,他终于确定,眼前这位看似落魄的七品县令,他胸中的心火从未熄灭。
他只是在等。
等一场足以唤醒天下的……春雷。
而自己,或许就是他选中的,那柄引雷的剑。
魏源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昭捧着册子,躬身退出书房。
门外,张德才焦急地等候着,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书,长长松了口气。
“少爷,县尊大人他……”
林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那本《惊蛰》册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着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