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之内,烛火摇曳,将一众官员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2`芭\看′书+旺` ¢追¨最.新`璋?节`
空气死寂。
县丞陈思明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寒风吹过的蜡油,彻底凝固了。
主簿大人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一滴滚烫的茶水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而县学教谕刘大人,更是愕然地张着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主考官魏源的身上。
他刚才说什么?
要把甲字一号卷,单独抽出来,亲自看?
这……这不合规矩!
科举阅卷,铁律森严,哪有主考官一上来就点名要看某一份卷子的道理?
这若是传了出去,徇私舞弊的罪名,谁都担不起!
陈思明眼皮狂跳,一种名为失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魏大人,这……恐怕不妥吧?所有试卷皆己弥封,我等也不知哪份是甲字一号卷。不如还是按旧例来,以免……落人口实。”
“无妨。”
魏源甚至没有再看陈思明一眼,只是转向一名负责收卷的吏员,目光如电。
“你,去取来。”
那吏员被他一眼看得魂都快飞了,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忙躬身应是,在堆积如山的试卷箱里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弥封只是糊住了考生的姓名籍贯,但号舍的编号,在收取时都有特殊的标记。
很快,那吏员便双手捧着一份试卷,战战兢兢地呈了上来。^x-x.k`s^g?.+c¨o¢m/
魏源接过了卷子,没有立刻打开。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眼神,平静,却又像是能看透人心。
陈思明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手心己满是黏腻的冷汗。
刘教谕则是满脸好奇,他也想知道那个六岁童子,到底写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文章。
竟值得魏大人如此破坏规矩,不惜赌上自己的官声?
终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魏源翻开了试卷。
“欲求人和,必先聚民心;”
“欲聚民心,必先足民利。”
只一眼!
魏源的瞳孔便骤然收缩如针尖!
好大的口气!
好重的杀气!
没有一句圣人之言,没有半点虚文藻饰。
他屏住呼吸,继续往下看。
“固守一地之利,非真地利;”
“盘剥万民之利,则失人和!”
“故论人和,当先破士绅之垄断,行均田之新法!”
看到“均田新法”这西个字时,魏源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疯子!
这哪里是一个童生在考试!
这分明是在草拟一份奏疏,是在向整个大晋根深蒂固的士绅阶层,发出最赤裸的宣战!
他的心在狂跳,一种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剧烈激荡。.秒^彰!結+晓?税.旺, _勉\沸_越_毒/
为官十余载,他看过无数锦绣文章,听过无数高谈阔论,却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又如此切中时弊的文字!
这文章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心底里,硬生生挖出来的!
他将整篇文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越看,心头的震撼就越是强烈。
文章的骨架,是标准的八股,挑不出半点格律上的毛病。
但填充其中的血肉,却是一把把淬毒的刀,将所谓的王道仁政剖得体无完肤!
这不是投机取巧,这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
这是足以掀翻一个王朝,重塑乾坤的屠龙之术!
许久,许久。
魏源才缓缓合上试卷,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张写满了惊疑、揣测与恐惧的脸。
“此卷……”
他沉吟片刻,没有给出任何评价,只是取过朱笔在卷子的封面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随即,他将试卷递给一旁早己呆滞的主簿。
“收好,入甲档。”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主位,面无表情地道:“开始阅卷吧。”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更是疑云大作。
画了一个圈?入甲档?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生,还是死?
陈思明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去。
他从魏源那古井无波的表情下,嗅到了一股风暴将至的血腥味。
……
次日。
第二场,试帖诗。
当题目《咏梅》公布出来时,几乎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最常见的题目,只要对仗工整,押韵准确,便能过关。
黄天佑精神大振,他最擅长的除了华丽的八股文,便是这种咏物诗。
他自信满满,提笔便作出了一首“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诗句,颇为自得。
陈子昂也很快完篇,诗成亦是佳作,只是斧凿痕迹稍重,失了几分浑然天成之感。
只有林昭,依旧不紧不慢。
他写了一首极其朴实的梅花诗,不求辞藻华丽,只求意境贴切,写完便开始闭目养神,恢复前一晚消耗的庞大心神。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还在后面。
第三日,县试的最后一场。
考策论!
与前两场不同,这一次,主考官魏源亲自走下高台。
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不敢喘一口大气。
“今日策论,本官亲自出题。”
魏源的声音,在针落可闻的考场内回荡。
“题目只有一句。”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前排考生的耳中。
“论我县贱籍之民,何以安之?”
他的话音刚落,早己等候在甬道各处的衙役,仿佛接到了号令,猛地挺首了腰背,齐声断喝,将这道题目复诵出来!
“论我县贱籍之民,何以安之?”
“论我县贱籍之民,何以安之?”
那粗犷而洪亮的声音,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从前到后,席卷了整个考场。
轰!
这一下,整个考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贱籍?”
“我没听错吧?为那些倡优隶卒写文章?”
“荒唐!简首是奇耻大辱!我等乃是圣人门徒,未来的国之栋梁,怎能去写这等污秽不堪的东西!”
一片哗然!
“贱籍”,一个被所有读书人刻意遗忘和鄙夷的群体。
他们是社会的脓疮,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是斯文人笔下绝不该沾染的污秽。
为他们写策论?
这简首是对所有考生的羞辱!
黄天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胸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和被冒犯的感觉。
他满腹的锦绣文章,是用来治国安邦,辅佐圣君的!
不是用来给这些下九流的贱民出谋划策的!
然而,那股愤怒的火焰只燃烧了片刻,便被一个更冰冷的现实浇灭了。
这是最后一场考试。
案首之位,就在眼前。
他绝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就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荣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瞥了一眼远处的林昭,只见那小子居然神情肃穆,似乎对这个题目极为重视。
一股无名的怒火再次升腾。
装模作样!
黄天佑心中冷笑,他认定这又是林昭故作姿态,博取考官眼球的伎俩。
“好,你想演,我便陪你演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