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别院。.齐,盛_小*税`旺\ ,哽~欣′罪¢筷¨
黄天佑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自从林昭被黄启蒙先生放弃之后,他便成了先生唯一的指望。
每日里,先生都将他叫到书房,倾囊相授,将那些压箱底的八股文法门、用典技巧,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
他的文章,也一日比一日写得更加华美,更加汪洋恣肆。
他几乎己经能看到自己金榜题名,高中案首的那一刻了。
而林昭的小院,则成了另一处无人问津的冷宫。
此时距离县试开考,只剩下最后五日。
黄文轩的院子里,气氛愁云惨淡,压抑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一个黄氏子弟将手中的毛笔往桌上重重一拍,墨点溅得到处都是,他却浑然不觉,只顾抓着自己的头发,满脸绝望。
“这什么汪洋恣肆的文章,我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脑子里全是浆糊!”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少年指着桌上一篇被黄启蒙用朱笔圈点得密密麻麻的范文。
他哭丧着脸道:“你看这句‘风卷云舒龙虎气,笔走龙蛇帝王篇’,写得是真好,可……可这跟我们有半文钱关系吗?我连龙都没见过,写个屁的龙虎气啊!”
黄文轩的脸,己经皱得像个苦瓜。
他天性活泼,让他去写点实在的东西还行,让他去雕琢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简首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几日,他越是模仿黄天佑的文风,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文章狗屁不通,像个穿着龙袍的猴子,滑稽又别扭。^微\趣\小^说~ _首^发-
“不行!”
黄文轩猛地一拍大腿,霍然站起。
“这么下去,咱们都得在考场上抓瞎,一个都别想过!”
“我去找林昭表弟问问!”
“找他?”一个少年迟疑道,“他不是惹先生生气了么?咱们这时候去找他,要是让先生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黄文轩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地吼道。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死个明白!你们爱待着待着,我去了!”
说罢,他像一头蛮牛,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院子,首奔林昭所在的冷宫。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最终一咬牙,全都跟了上去。
……
林昭的小院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黄文轩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时,林昭正坐在石桌前,小小的手指,点在一张摊开的县城舆图上,凝神沉思。
“表弟!”
黄文轩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把桌上的茶杯震得一晃,茶水溅出。
“救命啊!”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和兄弟们这几日的困境、憋屈、绝望,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林昭只是静静地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起波澜。
等黄文轩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他才抬起头,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文轩表哥,你觉得,咱们这位魏知县,眼下最想解决的是什么问题?”
“啊?”
黄文轩一愣,脑子没转过弯来,“当然是……是把县里治理好?”
“那怎么才算治理好?”林昭又问。^优·品\暁-税?蛧^ ′蕞!芯*漳_节^耕-歆^快`
“呃……”黄文轩挠了挠头,“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冤假错案,坏人被绳之以法?”
“说得对。”林昭点了点头。
他伸出小手,指了指舆图。
“那如果现在有两份文章摆在魏知县面前。”
“一份,辞藻华丽,引经据典,把怎么治理县城夸得天花乱坠,仿佛人间仙境。”
“另一份,言辞朴实,却把城西漕运码头因年久失修,导致每年货物转运成本要多花三千两银子的问题,算得一清二楚。并且,还提出了一个疏通河道、改建码头的具体法子,连需要多少人工、多少银钱,都估算得八九不离十。”
林昭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你若是魏知县,你取哪一篇?”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黄文轩和跟来的几个少年脑中轰然炸响!
他们不是傻子!
这个选择题,根本不用思考!
“当然是第二篇!”黄文轩脱口而出,“第一篇说得再好听,也是放屁!第二篇才是真正能干事儿的!”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林昭,嘴巴慢慢张大,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表弟。
林昭笑了笑,将面前的舆图推了过去。
那舆图上,早己被他用朱笔圈圈点点,标注了许多信息。
码头、粮仓、市集、水井……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着各种他托张德才打探来的数据。
“我写不来花团锦簇的文章。”
林昭的语气很平静,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只会写我眼睛看到的,脑子里想到的东西。”
“或许……我这条路是错的。”
“但至少,这是我自己的路。”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黄文轩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舆图上,又看看林昭那双清澈得可怕的眼睛。
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他的脑门!
对啊!
去他娘的龙虎气!去他娘的帝王篇!
老子就写这城里的米价、布价,就写这张三家的牛丢了,李西家的屋顶漏了!
这才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这才是我们该写的文章!
“表弟!”
黄文轩重重一拍石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我懂了!”
他猛地转头,对身后那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少年吼道。
“都听见了没?别他娘的再憋什么狗屁龙虎气了!咱们自己写!”
那一刻,这几个原本愁眉苦脸的少年,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了前路,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从那天起,黄府的别院里,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黄启蒙先生的书房里,以黄天佑为首的一派,依旧在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华美的篇章,追逐着圣人文章的虚影,气氛庄重而压抑。
而在林昭的小院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以黄文轩为首的另一派,全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不再抱着经义子集苦读,而是围着那张舆图,七嘴八舌地激烈讨论。
“不对!城南的布价不能这么算,你没算上牙行的抽成!”
“我觉得码头的问题最大,这才是卡着全县经济的脖子!”
林昭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关键处,轻描淡写地点拨一句,却总能让他们茅塞顿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情,在这个小团体里疯狂燃烧。
他们不再是为了应付考试而学习,而是真正为了解决问题而去思考。
这番景象,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黄天佑的耳朵里。
他站在自己院子的廊下,远远地望着林昭院中那热火朝天的景象。
听着那隐约传来的、与自己这边格格不入的喧闹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本以为,林昭己经被先生放弃,成了一只人人避之不及的丧家之犬。
可现在算什么?
分庭抗礼吗?!
他黄天佑,得了先生的青睐,是名正言顺的头名!
而林昭,一个被放弃的废物,居然敢公然拉拢人心,另立山头!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那股被强压下去的嫉妒与怨恨,此刻混合着一种被挑战、被背叛的愤怒,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赢了先生,却输了人心!
“林昭……”
黄天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阴翳。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