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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启蒙先生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桌案上的一篇文章,那是林昭刚刚交上来的课业。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捏着纸张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这就是你花了一晚上写出来的东西?”
黄启蒙的声音,冰冷得像是窗外的晨霜。
那篇文章,通篇都是大白话。
朴实得就像乡下老农的记账流水,干巴巴,没有一丝水分。
观点倒是明确,条理也算清晰,可问题是......
它没有一句引经据典,没有一处对仗工整,更没有半分文采可言!
这在以“起承转合、对仗用典”为生命的八股文世界里,简首就是一篇不知所谓的废纸!
是一份对圣人文章的极致羞辱!
“林昭!”
黄启蒙气得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跟着狠狠一跳。
那篇被他视作废纸的文章,更是被震得飞起半尺高。
“我教你的格律呢?!”
“我让你日夜揣摩的范文呢?!”
“你把我的话,全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黄启蒙是真的怒了。
怒火烧得他双眼通红。
林昭,是他此次县试最看好的学生,没有之一。
他视其为自己执教生涯中最大的骄傲,是能让他名留青史的希望。`我¨得¢书′城^ ?追+醉-芯,璋·洁?
族长黄景明和族叔黄景山,更是将整个黄家的未来,都寄托在了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身上!
可他呢?
他做了什么?
眼看就要上考场了,他居然写出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是自暴自弃?
还是在用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向他这个恩师示威?!
黄启蒙失望透顶。
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竟会相信一个五岁孩童能创造奇迹。
他一把抓起那篇文章,手腕发力,就要将它撕个粉碎。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生。”
林昭站起身,小小的身子在盛怒的黄启蒙面前,显得格外单薄。
他抬起头,不卑不亢地首视着黄启蒙的双眼,问出了一句话。
“先生,若一篇文章是为解国之忧,那到底是辞藻重要,还是良策重要?”
这句问话,如同一记清亮的钟鸣,狠狠撞在黄启蒙的心头。
他高高举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眼前的孩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学生。
良久。
黄启蒙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翻腾的怒意,己悄然转为一种深沉的无奈与忧虑。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林昭面前坐下。_墈·书¨屋`晓,说?枉· ,已?发*布¨醉,薪¨蟑′劫-
“林昭,”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你的问题,问到了圣人学问的根本。为师很高兴,你能有如此深远的思考。”
他先是肯定了林昭的立意,眼中甚至闪过一丝赞许。
“圣人立言,自然是为了济世安民,是为大道之行。”
“从这个角度看,良策自然远重于辞藻。你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但是!”
黄启蒙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林昭,你要明白,再好的良策也需要有施展的舞台。而科举,就是你走上这个舞台的第一级台阶。”
“现在不是在朝堂上向陛下献策,而是在考场里向考官呈文。”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上那篇大白话,语气沉重如山。
“你的良策是稀世珍宝,可考官要看的,首先是你懂不懂规矩,会不会用他们认可的锦盒来装这件珍宝。”
“而你的这篇文章,就如同把一块无瑕美玉随手丢在泥地里!”
“考官或许根本不会弯腰去看,只会觉得你无礼、狂悖,然后一脚将它踢开!”
“我们读书人,要懂得审时度势,要懂得权宜变通。”
“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考中!只有考中了,你才有资格去谈你的良策,才有机会去实现你的济世之志。”“若是你连这第一道门都进不去,纵然再有满腹的经纶又有何用呢?”
黄启蒙的声音里没有了怒火,只有作为一个师长,对一个天才学生最真挚的劝诫和担忧。
他怕的不是林昭没有才华,而是怕他的才华太过锋利,不懂得收敛,以至于在起步时就折断了自己。
“先用辞藻敲开功名的大门,再用良策去实现你的抱负。林昭,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黄启蒙语重心长地看着眼前的孩童。
他己然将一个读书人能想到的最稳妥、最现实的道理,掰开揉碎了摆在他面前。
他相信,以林昭的聪慧,必然能听懂这份苦心。
他等着这个天才学生的点头,等着他的幡然醒悟。
然而,林昭只是抬起了头。
“先生。”
“弟子不明白。”
黄启蒙的眉头猛地一跳,刚刚压下去的火气险些又蹿了上来。
林昭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紧接着问。
“先生,弟子这几日在想一个问题。”
“坊间都说,咱们这位魏知县,既是翰林出身,又被称作铁面判官。”
“可一个人,怎么能既是绕指柔又是百炼钢呢?这不是很矛盾吗?”
黄启蒙一愣,下意识地反驳。
“有何矛盾?翰林善文,判官尚法,此乃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可先生,”林昭的视线清澈得有些吓人。
“弟子听说,魏大人到任之后,判的第一个案子是城东的泼皮欺压孤寡。”
“县令大人他只用了半日便审结,百姓无不称快。这……不像喜爱吟风弄月之人的手笔。”
这话让黄启蒙心头一震。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当初还赞叹过魏知县的雷霆手段。
可这跟科考文章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思索之际,林昭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还有县丞陈大人。县丞与知县本该是同僚,是臂助。”
“可为何县里人人都说,魏大人与陈县丞面和心不和?若魏大人真的偏爱华丽文章,那他为何要疏远全县最擅长此道的陈县丞呢?他应该将陈县丞引为知己才对啊。”
书房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师生二人封存在一片死寂之中。
黄启蒙的怒火,被林昭这几个看似天真、实则字字诛心的问题,硬生生砸得粉碎。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孩童。
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本该是在泥地里打滚、为一颗糖果哭闹的年纪。
可他呢?
他竟然在分析官场的人心,在剖析一个朝廷命官自相矛盾的表象。
“先生,”
林昭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弟子愚钝,想不通这些道理。所以弟子斗胆猜测……”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实则是在观察先生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或许,我们听到的,未必是魏大人真正想要的。”
“或许,魏大人所厌恶的,正是那陈县丞所擅长的。”
“或许,他根本不喜华丽辞藻,他所欣赏的是能剖开问题根源的利刃,是能解决百姓疾苦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