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老旧的站台停稳。-x~i*a-o¨s?h_u·o?h¨u′n*.\c*o!m?
车门打开，一股混杂着尘土与植物腐败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散了车厢内浑浊的暖意。
林墨抱着书包，逆着上车的人流，走了下去。
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一脚踩实，能感觉到细小的沙砾在鞋底滚动。
这里是城西，江城被遗忘的角落。
高楼大厦在这里终止了它们蛮横的扩张，取而代之的，是成片低矮的红砖居民楼，墙皮斑驳，像老人脸上的褶皱。
她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两侧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头顶是蜘蛛网般交错的电线，将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
空气里飘着邻里厨房传出的饭菜香，还有老式洗衣粉独特的皂角气味。
这些，都是她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坐标。
她停在一扇掉漆的绿色木门前。
从书包侧袋里摸出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顿。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一声，像是某个尘封己久的开关被打开。
她推开门。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酱油与热油的香气，瞬间包裹了她。
客厅很小，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桌上己经摆好了两盘菜。*咸￠鱼_看^书¨ !哽·薪`醉_哙+
一盘是清炒的绿色蔬菜。
另一盘是红烧排骨，色泽油亮，还在冒着热气。
穿着围裙的奶奶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墨墨回来啦！”
“快，把书包放下，洗手吃饭了。”
沙发上，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到声音，他放下报纸，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她身上。
“军训累不累啊？”
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关切。
林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她换了鞋，把书包放在墙角的旧沙发上。
“不累。”
她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清脆的女声回答。
她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镜子里映出一张绝美而陌生的少女脸庞。
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关掉水龙头，用挂在墙上的毛巾擦干手。
那毛巾己经洗得发白，边角都起了毛，上面有阳光的味道。
她走到饭桌前，拉开一张长条凳坐下。
奶奶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放在桌子中央。
是冬瓜汤，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几粒枸杞。*卡,卡-暁!税,徃_ ,唔/错?内￠容`
“快吃吧，饿坏了吧。”
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进林墨的碗里。
“多吃点肉，看你这一个星期，脸都瘦尖了。”
林墨看着碗里的排骨。
她拿起筷子，夹起来，送进嘴里。
肉炖得很烂，几乎是入口即化，浓郁的咸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是她熟悉的味道。
不，是“他”熟悉的味道。
“学校伙食怎么样？吃得惯吗？”
爷爷问道。
“还行。”
林墨咀嚼着，机械地回答。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用逻辑分析当前的情景，将这场对话定义为“家庭成员间的常规信息交换”。
但她的味觉，她的嗅觉，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种分析。
它们在用一种更本能的方式，接收着这个环境里的所有信息。
奶奶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多吃点青菜，败火。”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吃青菜。”
一句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个画面。
一个瘦小的女孩，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皱着眉头，把碗里的青菜挑到一边。
然后被奶奶用筷子敲了手。
“不许挑食！”
那个女孩，是林墨。
那个被敲了手还会偷偷做鬼脸的，是林墨。
林墨低下头，看着自己握着筷子的手。
手指纤长，骨节匀称，皮肤白皙得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汤勺里，映出她小巧的下巴，还有微微抿起的嘴唇。
“怎么不吃了？”
奶奶关切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不好吃吗？”
“没有。”
林墨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
很清淡的味道。
她强迫自己咽下去。
可是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猛地从胃里涌上喉咙。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当场吐出来。
她继承了这具身体，也继承了这具身体所承载的一切。
包括这两个老人，毫无保留的，沉甸甸的爱。
她不是一个旁观者。
她不是一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入侵者。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林墨。
是他们唯一的，从小带到大的，骄傲的孙女。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灵魂上。
之前所有关于“做任务”、“攒阳刚值”、“变回去”的念头，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她可以对系统冷漠。
可以对同学疏离。
可以对整个世界竖起高墙。
但她无法对眼前这两个老人，说一个“不”字。
她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落，砸在白色的饭粒上，迅速渗透下去，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无法控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再一点点碾碎。
痛楚不是尖锐的，而是一种迟钝的，却足以淹没一切的酸涩。
“墨墨，你怎么了？”
奶奶的声音里，带上了惊慌。
“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跟奶奶说！”
爷爷也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欺负你了？”
林墨猛地摇头。
她想说没事，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不是林默了。
她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扮演着林墨的系统宿主。
从这一刻起，在这个充满了油烟味的，狭小的家里。
她，就是林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