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雅兰活了五十多年,自诩书香门第,讲究的是体面二字。\第,一¢墈.书,旺¢ \耕¢新-嶵/全*
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让她跟一个乡下丫头睡一屋,还睡地铺。
这传出去,她萧雅兰的面子往哪儿搁。
顾长风把重孙子往怀里颠了颠,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不愿意?我孙媳妇给你搭个地铺,你还委屈了?”
“想当年我们打仗,冰疙瘩上都能睡。你这城里待久了,筋骨都酥了不成?”
萧雅兰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
公公这番话,是把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她要是再说个不字,就是娇气,就是忘本,就是看不起浴血奋战的老一辈。
这个帽子,她戴不起。
更何况,她敢再说一句,老爷子下一句就得是“那你现在就回京城去”。
林晚沅抱着顾凛刚给她装好的温水,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看着一个长辈被如此逼迫,总归有些不忍。
她刚想开口说让她睡床,自己睡地铺。
【妹宝不会圣母吧?你让她睡床,她明天就能骑到你头上去!】
【可说是呢,这到底是谁家啊!】
【这婆婆段位太高了,你退一步,她就能进十步,最后把你和崽崽都挤出去!】
【顾凛!你倒是说句话啊!看你媳妇为难的样子!】
林晚沅看到字报,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啊,她不能退。
她退了,就等于把顾凛和爷爷的好意当成驴肝肺。/咸¢鱼\看+书¨惘. ¢更-薪.最^全_也等于告诉萧雅兰,她林晚沅好欺负。
顾凛看着林晚沅微蹙的眉头,心里也明白她的想法。
肯定是不忍心了。
她就是太善良,总为别人着想。
“我去后勤处。”顾凛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林晚沅和萧雅兰都愣了。
顾长风不管这些,抱着孩子,自顾自地哼着军歌。
没过多久,顾凛就回来了。
他没走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战士。三人合力,吭哧吭哧地抬进来一张折叠的钢丝行军床。
“哐当”一声,行军床在屋子外间被展开,占了老大一块地方。
那床看着就硬,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军绿色褥子。
“爷爷,您睡床。”
顾长风看了看那张硬邦邦的床,又看了看自己孙子,乐了。
“臭小子,算你还有点孝心。”
顾凛没接话,又转身对跟着的小战士说:“再去抱一床新的棉被来,要最厚的那种。”
小战士应声去了。
很快,一床崭新的,用大红牡丹花被面包裹的棉被就送了过来。
蓬松,柔软,看着就暖和。
萧雅兰眼睛一亮,看来儿子终究还是心疼她这个妈的。
这被子,肯定是给她准备的。
地铺就地铺吧,有这么一床厚被子,倒也不算太难熬。
她心里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顾凛接过那床大红被子,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走进了里屋。.k¨a*n′s~h¨u+q+u′n?.¢c,o?m/
他把被子整个铺在了林晚沅的木板床上,原本单薄的床铺立刻变得厚实又温暖。
“晚上冷,多盖一层。”
他对林晚沅说。
然后他才走出来,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被,扔在了里屋的地上。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意思再明白不过。
新的,好的,暖和的,都给他媳妇儿。
旧的,薄的,才是给别人的。
这个别人,也包括他亲妈。
【干得漂亮!顾团长牛逼!】
【哈哈哈哈!杀人诛心啊!这比直接吵架的杀伤力大多了!】
【我宣布,在宠媳妇这件事上,顾凛,你是我的神!】
【婆婆的心理活动:我生的,我生的,我亲生的……算了,捡来的吧。】
顾长风在一旁看得直点头。
不错。
这小子,护媳妇的架势,有他当年的风范。
林晚沅把顾安放进婴儿床,想了想,从自己的床头柜上拿起那个装着蛤蜊油的小圆铁盒,给萧雅兰递了过去。
“妈,北方的天气干,晚上睡觉前擦一点,手脚不会裂口子。”
这是她唯一能表达的善意。
萧雅兰的视线落在那个廉价的铁盒上,也没接,也没拒绝,吐出两个字:“放着。”
林晚沅也不再多话,反正她已经把场面做了。
小铁盒往柜子上一放,脱下外衣,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背对着萧雅兰。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跟着灯被拉灭。
屋里四个人各怀心思,除了心满意足的顾老爷子,谁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眯瞪起来,顾安又哭了。
林晚沅连忙起身,外间的顾凛也醒了,想进屋,被老爷子一个眼神瞪住,只好泡了奶递进去,自己坐在门边守着。
换了尿布,喂了些奶,哄了半天,可小家伙今天像是中了邪,哭破了天,就是哄不好。
林晚沅有些着急。
萧雅兰终于忍无可忍,坐起身,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给我抱抱。”
林晚沅的动作顿住了。
把孩子给她?
理智告诉她,不能。
这个女人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想把他们赶走。
可怀里顾安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嗓子都哑了,就是不肯停。
她又犹豫了。
“你连孩子都哄不好?”萧雅兰的声音再次响起。
终究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林晚沅俯下身,将啼哭不止的顾安递了过去。
萧雅兰“啧”了一声,接过孩子。
她之前抱过一次,但那是在人前。
此刻她才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抱着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孙子。
孩子在她怀里依旧扭动哭闹,小拳头胡乱挥舞,一下下打在她前襟上。
林晚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一个不耐烦就把顾安扔在地上。
【赌一把,看看是亲奶奶的血脉压制厉害,还是顾团长的跑调军歌更魔性。】
【我怎么觉得这婆婆要开始作妖了?】
【别啊,崽崽哭得我心都碎了,快哄好吧!】
林晚沅被字报上的话说得心慌,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萧雅兰却并没有不耐,反而将孩子抱得更稳了些。
她轻轻摇晃着,一串低柔婉转的调子从她唇边溢了出来。
一支林晚沅从未听过的曲子。
旋律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异国他乡的温柔宁静。
【我靠!是勃拉姆斯的摇篮曲!我妈当年哄我也唱这个!】
【我的天,这婆婆什么来头啊,居然会唱这个!这在85年,也太时髦了吧!】
【顾凛那五音不全的,这对吗?好基因全一点没遗传给他啊!】
字报吐槽刷得飞快。
顾安的哭声,竟然真的渐渐小了下去。
他不再挣扎,小小的身子在萧雅兰怀里慢慢放松,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最后连抽噎也停了。
他砸吧砸吧小嘴,小脑袋在萧雅兰的臂弯里蹭了蹭,竟是睡着了。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月光清冷,透过窗户洒进一小片银白,刚好落在萧雅兰和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萧雅兰低头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看了很久。
那张和她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
“看来,这孩子跟我,倒是有几分缘分。”
萧雅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是她今晚扳回的第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