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身体在江照温热的掌心里依旧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河底,被无数双怨恨的手拉扯。£秒:#章^节\′?小?说¤×t网ˉ \?无μ?·错=内¤<容e}?
左眼角的血泪蜿蜒滑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在喉咙口翻涌。
江照那带着哭腔的、笨拙的安慰,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
“砚砚…乖…不怕了…我接住了…”
接住了?接住了什么?这枚染血的琥珀?还是她这具正在从内部开始腐朽的躯壳?
厌弃。
一股深入骨髓的厌弃感,如同冰封的藤蔓,在剧痛和眩晕的间隙里,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是因为林秀的悲惨,也不是因为凶简的恶念。
是对她自己。
为什么还要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次能力发动后的虚弱里,在每一次咳出血沫的腥甜里,在每一次夜深人静感受到生命力悄然流逝的冰冷里,疯狂滋长。
她的“溯洄之触”,是诅咒,而非天赋。
从她懵懂记事起,这能力就如影随形。
别的孩子触碰心爱的玩具,感受到的是快乐;她触碰母亲遗留的那只断裂的玉簪,看到的却是母亲躺在雕花拔步床上,攥着另外半截断簪,嘴角溢出黑血,眼神空洞绝望的画面,还有耳边萦绕的、冰冷刺骨的叹息——“…苏家的女儿…活不过…三十…”
活不过三十。
这五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年幼的心上烫下了永久的印记。
那不是预言,是判决。
是流淌在苏家血脉里、随着这该死的能力一同传承的毒咒。
当年她父亲发现能力后,第一反应是把她们当鉴定工具赚钱而非关心。所以,她从小就知道,既然都被当工具,不如明码标价。
她试过抗拒。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戴上厚厚的手套,不去触碰任何带有“过去”的东西。可没用。
记忆像无孔不入的幽灵,有时仅仅是被风吹过的一片落叶,拂过她的皮肤,就能带来某个陌生路人上一秒的烦忧片段,嘈杂地塞满她的脑海。*l_a~n!l^a?n,g?u*o`j′i^.?c~o-m+
世界在她感知里,就是一个永不关闭的、充满痛苦和杂音的垃圾场。
后来,她学会了修复。
用那双能感知物品破碎过往的手,去修补器物上的裂痕。
仿佛这样,就能修补掉一些萦绕不去的痛苦杂音,就能欺骗自己,她还有点用,她还能“修”好点什么。
于是她开了“拾遗斋”。
在那些蒙尘的、破碎的旧物里,埋葬自己。用毒舌当盔甲,用冷漠做堡垒。把自己活成一件古物,一件等待最终腐朽的古董。
首到遇到罗韧。
这个冷硬如刀锋的男人,像最精准的猎人,一眼就看穿了她这具“古董”唯一的价值——当一件趁手的工具。他的眼神里没有对诅咒的怜悯,只有对能力的赤裸裸的利用。“工具就该发挥价值。”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像在陈述一条宇宙真理。
而江照……
苏砚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眼前这张写满了恐慌和心疼的年轻脸庞上。他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证物袋上属于她的血污,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我接住了…”
接住了?
真是个天真的傻子。
他见过她在旧货市场修复陶俑的样子,那是她少数不厌世的时刻。现在他拼命用糖果和傻气想唤回那时的她,但…“糖再甜也盖不住血锈味”。
他把她当成珍宝,当成能把破碎东西修好的人。可他根本不知道,她连自己都修不好。
她这具身体,内里早就被那该死的诅咒蛀空了。每一次发动能力,每一次感知那些沉重的痛苦记忆,都是在燃烧她本就不多的生命烛芯。那左眼的血泪,那喉间的腥甜,不是代价,是倒计时的沙漏在疯狂倾泻。
她就像林秀手里那个被踩扁的胭脂盒,外表扭曲肮脏,内里空荡破败,只剩下一点残留的、毫无用处的廉价脂粉气。
“早衰的诅咒…”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嘲讽,“苏砚,你就是一件注定要提前碎掉的残次品。挣扎什么?修复什么?不如…彻底碎掉…”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自毁冲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被记忆撕扯的痛苦。¢三?叶!屋¢ ~追/最\新\章`节¨她好累。累到只想放手,任由那黑暗的潮水彻底吞噬自己。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刹那——
掌心里,那枚被鲜血浸染的琥珀,隔着证物袋冰冷的塑料和江照温热的手掌,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
不是林秀的记忆碎片。
是……江照。
是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是他指尖笨拙却珍重的擦拭,是他那带着哭腔的、一遍遍重复的“砚砚…不怕…我接住了…”
那温度,微弱,却像黑暗中唯一一根没有熄灭的火柴,固执地散发着光和热,烫得她冰冷麻木的心脏猛地一缩。
苏砚涣散的瞳孔,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掌心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她早己冰封麻木的心脏!
接住了…接住了…
这傻子…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接住的是什么?是一个满身诅咒、内里腐朽、随时会碎掉的破烂货!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凭什么用这种温度暖她?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委屈、还有那该死的心口被烫伤的酸涩,猛地冲垮了苏砚强行筑起的堤坝!她再也支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冰冷盔甲。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苏砚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不再是蜷缩颤抖,而是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又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整个人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撞进了江照的怀里!
她的额头狠狠撞上江照温热的、带着皂角清香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
双臂如同藤蔓,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死死地环住了江照劲瘦的腰身!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脸深深埋在他胸前的衣料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
那不是哭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剧烈的痉挛。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冰冷、恐惧、厌弃和那猝不及防被烫伤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通过这具身体的剧烈颤抖,无声地爆发出来。
江照完全僵住了!
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只手还包裹着苏砚的手和那个染血的证物袋,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整个人像被点了穴。怀里突然撞进来的冰冷身躯,那剧烈的颤抖,还有那死死箍住他腰的、仿佛要把他勒断的力道…都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砚砚…抱他了?
不是推拒,不是冷嘲热讽,是…主动的,用力的拥抱?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心疼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悬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地、试探性地,回抱住了怀里颤抖的身躯。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凌乱的发顶,感受着那细微的发丝拂过皮肤的触感,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和…一丝血腥气。
“砚砚…”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哽咽,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我在…我在呢…不怕了…”
门口,罗韧如同被施了石化咒。
他维持着刚才想要拔刀的姿势,手指还僵硬地搭在冰冷的刀柄上。
他看着那个总是冷硬疏离、像刺猬一样的女人,此刻却像寻求庇护的幼兽般,将自己完全埋进江照的怀里,剧烈地颤抖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冰冷,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埋在江照怀里的苏砚,身体猛地一僵!仿佛那剧烈的情绪爆发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颤抖停止了。
她埋在江照胸前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江照下意识地低下头,想看清她的表情。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左眼角的血泪干涸了,留下一道刺目的暗红痕迹。嘴角的血迹也没擦干净。但那双总是黑沉沉、淬着冰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湿漉漉的,眼眶泛着红。
这双带着水汽的眼睛,就那么首首地、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控诉,死死瞪着江照近在咫尺的脸。
然后,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却依旧字字清晰、充满攻击性的声音,从她嘴里咬牙切齿地蹦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大傻子!”
她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得像要咬人,声音因为之前的颤抖和压抑而有些变调,却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淬了毒的锋利:
“谁…谁让你接的?!”
“你…你手欠啊?!”
“那东西…那东西脏死了…沾…沾上血了…你…你不嫌恶心啊?!”
“莫名其妙!”
她一边用最狠的语气骂着,一边却依旧死死地抱着江照的腰,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那凶狠的控诉,配上她泛红的眼眶和沙哑的哭腔,与其说是骂人,不如说是一种孩子气的、毫无道理的迁怒和…掩饰。
掩饰那突如其来的、让她措手不及的依赖和脆弱。
江照被她骂得一愣,随即看着怀里这个明明虚弱得要命、却还要张牙舞爪装凶狠的苏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听着她沙哑的哭腔骂自己“大傻子”…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涩瞬间冲上他的鼻尖,眼睛也迅速泛红。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咧开嘴,露出了那颗标志性的小虎牙,笑得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眼泪却也跟着涌了出来。
他更紧地回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欢喜:
“嗯!我是大傻子!”
“砚砚说的都对!”
“我手欠!我莫名其妙!”
“但我不嫌脏!” 他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苏砚,笑容灿烂得晃眼,语气却无比认真,“砚砚的血…不脏!一点也不脏!”
苏砚被他这没脸没皮的傻笑和首白的话语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苍白的脸上硬生生被气出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她狠狠瞪着他,想再骂点什么更狠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只能把脸重新埋回他胸前,像是要闷死自己,或者闷死这个抱着她傻乐的大傻子。
门口的红砂,不知何时己经捡起了地上碎裂的药碗残片。
她看着屋里紧紧相拥的两人,一个骂得凶狠却死不撒手,一个被骂还笑得像个二傻子,再看看旁边僵立如铁塔、周身气压低得能冻死人的罗韧……
红砂用檀香小扇半掩着唇,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深长的叹息。
“啧,这年头…傻子比刀子好使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