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木陀雨林的湿热、巨鳄的嘶吼、张起灵浴血的身影、解雨臣穿透性的探究眼神……如同沉重梦魇,缠绕着归来的张昭月。¢x?x~s/s\y*q′.·c_o^m,
枕溪居的烟雨楼台也无法驱散血腥气和密林压迫感,她常从冷汗涔涔的噩梦中惊醒。
汪藏海的汤药和温言,如温柔丝网,试图兜住她惊魂。他绝口不提塔木陀凶险,只当她旅途劳顿受惊。烹茶、莳花、观雨,江南的宁静诗意在她面前铺陈。
然而,张昭月并非无知无觉。她渐感枕溪居氛围有微妙变化。
汪藏海待在书房时间越来越长。深夜灯火通明,压抑的低语透门而出,带着冷硬威压,迥异于平日的温和儒雅。偶尔,有风尘仆仆、眼神锐利的男子悄然进出书房,密谈良久。离去时神色各异:恭敬、隐晦不满、深忧。
这些人的目光,有时不经意扫过园中散步或临水的她。目光非恶意,却含审视、评估,甚至一丝难掩的忌惮与……不认同。仿佛她是珍贵却麻烦的不祥之物。
张昭月心沉了下去。塔木陀解雨臣点破的“汪家”二字回响。她失忆,却不愚蠢。汪藏海身份绝不简单。她这个失忆的、曾被张家视为“药人”的存在,对与张家有深刻纠葛的汪家而言,是巨大变数,是麻烦。
深沉的愧疚无力感再次笼罩。她像个闯入者,打破枕溪居宁静,也给汪藏海带来重压。那些深夜灯火、压抑交谈、族人审视的目光……皆因她起。
她开始回避陌生访客,书房有客时便躲在自己房间或偏僻水榭。她更安静,甚至小心翼翼,侍弄花草也心不在焉。汪藏海敏锐察觉她的变化,眼中忧色更深。
这一日傍晚,天色阴沉,乌云低垂,空气闷热欲雨。`鸿*特¢小.说-网. ¢最,新?章_节+更′新+快`
张昭月独坐藏书阁二楼窗边,捧诗集却一字难入眼。窗外庭院在昏暗中模糊。楼下隐约传来压低却剑拔弩张的争执声。是汪藏海和一个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男人。
“……族长!此女与张家纠缠不清!留之后患无穷!”
“……张家若知她在您处,必倾力来犯!汪家基业恐毁!”
“……‘净血药引’……多少觊觎!莫因私情误大事!当断则断!”
“断?”汪藏海声音响起,冰冷如淬寒刀锋,瞬间压过所有,“断谁?断她?还是断你们?”
楼下死寂。沉重的压迫感穿透楼板。
“汪家因何而存?”汪藏海声音不高,字字如铁,“颠覆张家?掌控长生?那是手段,非目的!”他停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威压,“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护她周全!让她解脱!”
“谁敢动她,”声音降至冰点,裹挟令人心悸的杀意,“便是与我汪藏海为敌!与汪家祖训为敌!后果…你们清楚!”
楼下再无声音。只剩压抑呼吸和窒息般的恐惧弥漫。
片刻,沉重杂乱脚步声仓皇离去。
藏书阁内死寂。张昭月靠窗边,浑身冰冷,指尖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血痕。那些话语如毒刺扎心!果然…她是祸害!悬在汪家头顶的利剑!是汪藏海背负的枷锁!那“断”字,如淬毒匕首,让她不寒而栗!
巨大悲伤自责如冰水淹来。泪水无声涌出。她不为己危,只为汪藏海。因她,他承受族人质疑、反对,甚至分裂!因她,他独扛重压,不惜对抗家族意志!
楼梯传来沉稳脚步声。¨搜%搜\°小???说+?#网? £ˉ?无^错#内μ容>
汪藏海走上来。深青长衫依旧挺拔,脸上不见雷霆震怒痕迹,唯有一丝淡淡疲惫。目光落在窗边蜷缩微颤的身影上,眼神瞬间无比柔和。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静立。窗外,酝酿己久的暴雨倾盆而下!豆大雨点猛烈敲打屋顶窗棂,噼啪巨响,天地混沌雨幕。
雨声隔绝喧嚣,放大阁内寂静和她压抑的细微啜泣。
汪藏海目光落在她紧握的拳上,深陷的指甲印刺痛他眼。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如对易碎琉璃,伸手小心翼翼一根根掰开她冰冷颤抖的手指。指腹薄茧触到她冰凉指尖。
张昭月身体猛颤,如受惊小鹿想缩手,却被汪藏海更温柔坚定地握住。
他手很大,很暖,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包裹住她冰凉手指。
“别怕。”声音低沉,带着奇异安抚力,穿透哗哗雨声,“有我在。”
短短三字,如投入冰湖的火种,瞬间融化她心中寒意。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抬头,泪眼婆娑看他,声音哽咽破碎:“我都听见了…藏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为难了…他们…要你…”
“他们什么也不是!”汪藏海斩钉截铁打断,语气威严不容置疑,眼神却柔如窗外雨幕,“汪家,是我的汪家。规矩,由我定!我要护的人,谁也动不了分毫!”他看她通红的眼,抬手,指腹极轻柔小心地拭去她颊边泪。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珍视。
“你无需道歉,昭月。”声音低沉下来,裹挟沉淀数百年的疲惫深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目光望向窗外狂暴雨幕,似穿透时空,看到血色京城婚礼,看到她被掳走的绝望,“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那么多苦…”
声音里刻骨痛楚与沉重自责,让张昭月心如被无形手狠攥!看他深邃眸中翻涌的痛苦,看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疲惫…这一切,皆为她!
巨大的心疼瞬间压过恐惧自责!她反手紧紧握住他温暖手掌,似要将力量传递给他,声音带哭腔却异常坚定:“不!不是你的错!藏海…别这样…别把什么都自己扛…”
她目光落在他深青长衫袖口,那里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痕迹,或许是争执中捏碎茶杯的划伤。那点暗红刺痛她眼。
不再犹豫,她伸出另一只手,极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抚上他紧蹙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道沉重沟壑。指尖微凉,小心翼翼颤抖。
汪藏海身体在她指尖触到眉心的瞬间,猛地僵住!深邃眼眸中翻涌的痛苦疲惫如被投入滚烫岩浆,瞬间化为剧烈震动!
他低头,看她眼中纯粹的心疼怜惜,看她指尖小心翼翼的抚慰动作。这动作如此自然亲昵,带着失忆后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依赖与…心疼。
数百年的孤寂、血海深仇的重压、面对族人反对的疲惫、对她安危的日夜忧心…所有坚硬冰冷的外壳,在她这泪光中的抚慰下,寸寸碎裂!
他猛地收紧手臂!
不再是风沙中绝望诀别的拥抱,也非平日克制的触碰。
这一次,他带着失而复得、压抑太久近乎贪婪的渴望,将她用力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再不分离!
张昭月被他紧箍怀中,脸颊贴他坚实温热的胸膛,清晰听见他胸腔内狂乱沉重的心跳,如失控鼓点重重敲击灵魂!他身上熟悉的墨香药草冷冽气息,混着窗外潮湿雨气,将她彻底包围。
她没有挣扎抗拒。反而伸出双臂,更紧更用力地回抱住他劲瘦腰身!将脸更深埋进他胸膛,似要将所有温暖力量传递给他。
“藏海…”她闷声唤道,浓重鼻音满是心疼,“别一个人扛…我…陪着你…”
这句话,如最锋利箭矢,瞬间洞穿汪藏海心中最后防线!数百年坚冰轰然崩塌!
他低头,将脸深埋进她散发淡香的发间,贪婪汲取那让灵魂颤抖的温暖气息。身体因巨大情绪波动无法控制地微颤。那是卸下所有重负、终寻港湾的脆弱。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狂风卷雨抽打窗棂,呜咽如鬼哭。天地混沌黑暗喧嚣。
藏书阁这方小小天地,昏黄灯火下,两人紧紧相拥。无言语,唯彼此剧烈心跳、温热体温与窗外震耳雨声交织。他抱她,如抱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也似溺水者抱紧唯一浮木。她回抱他,用尽全力,试图驱散他眉间沉重,抚平他灵魂伤痛。
冰冷雨水窗外肆虐,温热泪水在紧贴肌肤间交融。此刻,所有防备、隔阂、沉重过往,皆被这狂风暴雨中的相拥冲散。两颗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江南雨夜,找到最原始也最温暖的慰藉与依靠。
汪藏海闭眼,感受怀中真实的温度与重量。沉睡了数百年的、名为“沈昭月”的爱恋守护,如被春雨唤醒的种子,冲破坚冰,在心底疯狂滋长。他收拢手臂,抱得更紧。
无论前路多少风雨、反对、凶险。
这一次,他绝不再放手。
而怀中她,也不再是他单方的守护对象。她的心疼,她的回抱,那句“陪着你”,如黑暗中最亮星火,照亮他孤寂太久的灵魂。
雨声渐歇,雷声远去。窗外只剩淅沥雨滴。
藏书阁内,灯火摇曳。
相拥身影,在墙上投下合二为一的长长影子。
江南雨夜,温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