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仿佛凝固了空气,时间也随之粘滞。~3·{8?看×?书&?网% ¤_无?D?错_@+内~:=容?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如同敲打在守护者心口的冰锥。张起灵在药力的作用下陷入昏睡,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他身上插满了管线,脆弱得如同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与那个曾在古墓深处、终极之地如同战神般的男人判若两人。
念安蜷缩在病床旁特意加宽的小沙发里,裹着吴邪的外套。小丫头彻夜未眠,眼睛红肿如桃,眼下挂着浓重的乌青,小小的身体因疲惫和持续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牢牢锁在父亲脸上,一眨不眨,仿佛稍一松懈,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便会熄灭。
医生的话语——“掏空了”、“榨干了”、“无法解释”、“恢复极慢”、“身体极度虚弱”——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她凝视着父亲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那痛苦仿佛深植骨髓,即使在无意识中也无法舒展。
“爸爸…”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呢喃,小手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快点儿…好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解雨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主治医生和一位头发花白、身着挺括中山装的老者。老者眼神温和,却透着洞悉世事的睿智,正是解雨臣特意请来的国手级老中医——陈老。
“念安,歇会儿?”解雨臣的声音压得极低。
念安摇摇头,倔强地坐首了身体。
陈老缓步走到床边,并未急于触碰张起灵,而是仔细端详他的面色、唇色、指尖,又俯身凑近,极其小心地感受他的呼吸。越观察,他的眉头便皱得越紧。
“陈老,您看…”解雨臣低声询问。
陈老首起身,长长叹息一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解先生,这位…小哥的身体状况,委实罕见。脉象…微弱得几乎难以触及,沉涩滞缓,如同深秋枯井,生机几近断绝。这绝非寻常重伤后的虚脱,更像是…被某种霸道至极的力量,强行抽走了本源的精气神,伤了根基,折损了寿元。”
“本源精气?折损寿元?”王胖子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喊出声来,被吴邪一把按住。
“正是。”陈老沉重地点点头,“西医所言的生命活性物质匮乏,其根源,恐怕就在于此。寻常药石针砭,只能缓解皮外伤痛,补充些许气血,对此等伤及根基的损伤…不过是杯水车薪,难有奇效。若强行进补,只怕虚不受补,反生祸端。”
“那…那该如何是好?”吴邪的声音干涩发紧,心沉到了谷底。连国手都如此断言,小哥的伤情远比想象的更为凶险莫测。
“只能徐徐图之,以最温和之法固本培元,辅以静养,盼其自身那点残存的生机,能如星火般,在干涸的土地上缓慢复燃。”陈老提笔,斟酌着开出一张药方,全是些性味平和、重在护养心脉、滋养脾胃的药材,“此方先服七日,一日三次,务必温服。′s′y?w?b+o~o!k..,c,o*m_饮食需极其精细,以清粥流质为主,少食多餐,切不可沾染半点油腻荤腥。更要严防风寒侵袭、伤口感染,一丝疏忽,都可能…前功尽弃。”
解雨臣接过药方,郑重道:“一切按您吩咐。所需药材,我亲自准备最好的。”
陈老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张起灵,摇头叹息:“伤重至此仍能存活,己是奇迹。后续恢复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完,他对解雨臣微微颔首,在助手的陪同下离开了病房。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陈老的话语,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伤及根基”、“折损寿元”、“听天命”…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
念安的小脸彻底失去了血色,望着父亲,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不仅害怕父亲无法康复,更恐惧于那“折损寿元”背后所代表的、可能被残酷缩短的、她渴望与之共度的未来时光。
陈老的诊断带来了更沉重的压力,但也指明了方向。守护张起灵的“战役”,从惊心动魄的转移,转入了更加琐碎、精细、却丝毫不能松懈的持久战。
吴邪和王胖子成了病房里的常驻“守护者”。吴邪负责最精细的部分:用棉签蘸取温水,极其小心地润湿张起灵干裂的嘴唇;按照医嘱,用特制的软勺,一点点将温热的、几乎不见米粒的清粥喂入他口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一触即碎的稀世珍宝;定时为他擦拭脸颊和手指,保持清爽。他做这一切时,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王胖子则包揽了“力气活”和“气氛调节”。他负责将熬好的药汁从保温壶中倒出晾温;小心翼翼地帮张起灵翻身,防止褥疮,每次动作都屏息凝神,生怕弄疼了他;他还承担了与念安说话、试图逗她开心的任务,尽管他的笑话在这凝重的氛围中显得有些苍白。
“大侄女,瞅瞅你爹这睡相,啧,比胖叔当年在部队站军姿还板正!这定力,绝了!” “来来,小哥喝药了,这可是花儿爷弄来的千年老参须熬的,沾沾仙气儿!虽说陈老不让大补…但咱意思意思!”
念安通常只是勉强扯扯嘴角,目光依旧牢牢粘在父亲身上。
解雨臣每日必到,带来最顶级的药材和营养品,确保病房环境绝对无菌安全。他话不多,但每次来都会仔细检查各项安排是否到位,无形中成为这个临时小团队的主心骨。
黑瞎子也常来,有时如鬼魅般出现在窗台,有时大摇大摆从门口进来。他不再嬉皮笑脸,但总会变着法儿给念安带些小玩意儿——有时是一小包精美糖果(尽管她无心品尝),有时是本崭新的图画书,有时甚至是个造型奇特的木头小鸟。
“喏,拿着玩,别总盯着你爹,再盯出个窟窿来。”黑瞎子将木头小鸟塞到念安手里,墨镜后的目光扫过病床上的人,声音低沉,“哑巴张命硬着呢,阎王爷不敢收。!w.6¨1+p`.¢c.o′m¨就是这‘枯’劲儿,邪门。”他每次来,都会看似随意地在病房里巡视一圈,手指在窗框、门把手上轻轻拂过,眼神锐利地扫视每个角落,确保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侵入。
张起灵在术后第三天的傍晚,短暂地苏醒过来。
当时,吴邪正用温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额头。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随后,那双沉寂许久的眸子,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迷茫、涣散,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和迟钝。
“小哥!”吴邪的声音带着惊喜的颤抖。 “爸爸!”念安如同触电般从小沙发上弹起,扑到床边。
张起灵的目光缓慢地聚焦,先是落在吴邪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然后缓缓移向床边那个小小的、泪眼婆娑的身影。
当他的视线与念安充满担忧和恐惧的目光相接时,那涣散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沉淀下来,凝聚成一点微弱却清晰的光。
他似乎想转动头部,但剧痛让他只是极其轻微地蹙了下眉。想抬手,那被固定夹板束缚的手臂更是无法动弹分毫。
就在这时,念安的小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覆盖在了他露在薄被外、没有受伤的那只冰冷的手背上。
那微小的、带着温热和湿意的触碰,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穿透了麻木与剧痛。
张起灵的手指,在念安的掌心下,极其艰难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如同蝴蝶翅膀的一次微弱震颤。
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回应! 一个无声的、却重逾千钧的回应:我听见了。我知道你在。
念安的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父亲的手背上,也砸在覆盖着那只大手的小手上。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更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爸爸…”她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怕…念安在…一首在…”
张起灵看着她,那深潭般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流动、融化。疲惫再次如潮水般涌上,他的眼皮沉重地合拢,再次陷入昏睡。但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那只被女儿小手覆盖的手指,似乎又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
这短暂苏醒后的无声回应,如同一剂强心针,给了守护者们莫大的鼓舞和希望。它证明小哥的意识在挣扎,他能感知外界,尤其是能感知到念安的存在。
接下来的日子,张起灵清醒的时间开始缓慢地、断断续续地增加。虽然每次只有几分钟,甚至更短,依旧无法言语,甚至无法做出明显的动作,但他的眼神不再总是涣散迷茫。当他清醒时,他的目光会下意识地寻找念安,落在她身上时,那份沉静的专注和不易察觉的柔和,是支撑念安坚持下去的全部力量。
念安成了最敏锐的观察者。她发现,当吴邪叔叔轻声和他说话,讲述外面无关紧要的小事时,爸爸的眼神会显得比较平静;当胖子叔叔试图讲些蹩脚的笑话时,爸爸的眉梢似乎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放松;而当她握着他的手,小声地、一遍遍地说着“爸爸加油”、“快点好起来”时,爸爸回握她的力道,似乎比上一次又微弱地清晰了一点点。
她把这些细微的变化悄悄告诉吴邪。吴邪和王胖子听了,眼眶都有些发热。这是希望,是枯竭之地顽强冒出的、极其脆弱的嫩芽。
解雨臣带来的顶级药材和陈老温和的方子似乎也开始发挥一些作用。张起灵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濒死般的灰败气息似乎褪去了一些。喂进去的流食和药汁,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容易引起他无意识的呕吐反射。监测仪器上,代表生命体征的线条,虽然依旧在低位徘徊,但波动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然而,这种微弱的向好趋势下,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无法驱散的阴影——那份“枯竭”感。
陈老每隔两日便来诊脉一次,每次诊完,眉头都未曾真正舒展过。
“脉象依旧沉涩枯弱,本源之损,非朝夕可复。”他叹息着,“小哥的意志力惊人,身体也在本能地求生,但这如同在无源之井中汲水…若无根本性的转机,仅靠这些温和手段吊着,终究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众人都明白。
更让解雨臣和黑瞎子暗暗警惕的是,疗养院外围的“眼睛”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尽管安保严密,但解家的手下还是在几个不易察觉的角落,发现了极其隐蔽的、非本院人员留下的细微痕迹——窗台下一点不自然的灰尘擦痕,后门锁芯里一点极其微小的金属碎屑。痕迹被处理得很干净,手法专业,带着汪家一贯的阴冷风格。他们像是在耐心地、远远地窥视着,等待着一个最佳的时机,或是等待着某个结果。
黑瞎子的身影在疗养区外围出现的频率更高了,他的墨镜后总是带着一丝冷冽的警惕。
夜深人静。
念安坚持不肯回解雨臣安排的舒适房间,依旧睡在病房里的小沙发上。吴邪拗不过她,只能在沙发边打了个地铺陪着。王胖子在外间的小休息室鼾声如雷。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壁灯。张起灵似乎睡得很沉。
念安却有些睡不着。白天陈老沉重的叹息和吴邪叔叔他们强颜欢笑下隐藏的忧虑,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悄悄起身,赤着脚,像只小猫一样无声地走到病床边。
爸爸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脆弱。她伸出小手,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轻轻覆盖在父亲那只没有受伤、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上。
他的手依旧冰凉。
“爸爸,”她凑得很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开始喃喃低语,这是她每晚的“功课”, “今天外面天气很好,有太阳,胖叔叔说等你好了,带我们去西湖划船…” “吴邪叔叔店里新收了个破罐子,他说花纹很奇怪,像胖叔叔画的符…” “花叔叔又送来了好苦好苦的药,我偷偷舔了一下,比我的眼泪还苦…” “黑叔叔今天又爬窗户了,差点被护士阿姨当小偷抓走…” “爸爸…陈爷爷说你很厉害,在努力好起来…念安知道的,你答应过我的,要陪着我长大…”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和依恋,也带着深藏的不安和祈求。她不知道爸爸能不能听见,但她固执地相信,他能。 她说着说着,眼皮开始打架,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梦呓般的呢喃:“爸爸…不要枯掉…要像树一样…活很久很久…”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时—— 掌心下,父亲那只冰凉的手,指尖突然极其轻微地、却异常清晰地,勾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微弱的颤抖,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却明确的意图的勾动!仿佛在回应她的话语,又像是在…安抚她的恐惧!
念安瞬间睡意全无,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狂跳起来!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覆盖着父亲手掌的小手上。 一秒…两秒…三秒… 指尖再次传来一个微弱的、但比刚才更加确定的——勾动! 这一次,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指尖划过她掌心皮肤的微弱触感! “爸爸!”念安激动得差点喊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低下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父亲的脸。 张起灵依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仿佛仍在沉睡。但他的眉头,似乎比刚才舒展了一点点。而在念安看不到的角度,他那只被她小手覆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极其轻微地蜷缩起来,将女儿小小的手指,虚虚地、却又无比珍重地,包裹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那是一个无声的、沉睡中的回应,一个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承诺。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冲刷着念安的心房,她几乎要雀跃起来。然而,就在这狂喜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父亲那只包裹着她手指的手的指尖—— 在那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根部,靠近皮肤的地方,似乎…比周围的肤色深了一点点?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错觉的暗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沾染了一点洗不掉的污迹,又像是…皮肤下面透出的一丝不祥的青黑?
念安的心猛地一沉,狂喜瞬间冻结。她凑得更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吗?还是…? 她想起陈老说的“伤及根基”,想起医生说的“无法解释的枯竭状态”,想起黑瞎子那句“邪门”…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盖过了刚才的温暖。她看着父亲沉睡中似乎安详了一些的面容,又看看那指尖细微的异样,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起来。 那指尖细微的暗沉,像一滴悄然渗入清水的墨汁,预示着平静水面下,可能潜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诡谲漩涡。